EP-119 罗玉凤(上):从网暴到“人间清醒”,我都经历了什么?(文字版)
时间轴:
1:48 罗玉凤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
5:21 成绩好又没有钱的孩子才去读师范
12:19 罗玉凤对于“平等”的执念
14:29 罗玉凤讲述做支教老师的经历
17:51 罗玉凤在上海的工作经历
20:46 住群租房的上海蚁族
22:10 地铁站派征婚广告背后的心路历程
26:24 发传单的时候,身上只有2700块
28:26 成名以后的罗玉凤,意识到阶级的存在
29:39 被电视台“诈骗”的经历
35:49 罗玉凤解释为什么要一直上节目
40:21 罗玉凤谈如何在谩骂中生存
44:22 成名之后家人的态度
46:22 在中国年入数十万,为何选择到美国做美甲师?
文字版全文:
袁莉: [00:00:03]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2009年,二十四岁的罗玉凤在上海陆家嘴地铁站派发了数千份征婚传单。因为其中比较高的要求条件而被媒体称为“陆家嘴征婚女”。她在中国互联网上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凤姐。因为在外界看来大胆而出格的言论,她成为拥有上千万粉丝的第一代大V,同时也让她受到长达十几年的网络暴力与线下骚扰。
在罗玉凤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些中国社会变迁的痕迹。她是80后,出身重庆农村,成长在中国GDP高速增长、阶层尚未固化的镀金年代。在这个个人奋斗改变命运几乎成为信仰的时代,没有容貌优势,只有大专学历,却站在聚光灯下的罗玉凤自然地成为被审视乃至鄙夷的对象。直到近几年,随着经济下行、阶层固化,“欠凤姐一个道歉”成为中文互联网的一个新话题。成名一年后便前往美国的罗玉凤反而成为人间清醒的代表。
本周的不明白播客,我们邀请了罗玉凤,请她讲述了自己从重庆农村到美国纽约的故事。单亲家庭出身对她人生道路的影响。她为什么会想要出名?出名之后的遭遇,她为什么选择孤注一掷前往美国?以及她如何在美国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本期播客将分为上下两集发布,欢迎大家收听收看。
罗玉凤,你好,你能说一下你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罗玉凤: [00:01:54] 我小的时候,就是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父母离婚了。我父亲在离婚之后就不管我了。他没有见过我,也没有给过我一分钱,也没有给过生活费。他只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一次是我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
我是判给我妈的,我爸完全不管了,所以我妈就经常骂我。我在家里面每天都要干农活、干家务活、带我妹妹。我也没有办法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也没办法出门,因为我出去就要带着我妹妹。没有别的小朋友愿意跟我一起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干活,如果干的不好的话,我妈就会骂我。我继父家的人听到我妹妹哭,他们也会骂我。所以在那个家里我的地位非常低,有点像佣人。每天除了干活然后挨骂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但是我那时候学习成绩很好,那时候我一直认为如果我努力读书的话,我就可以改变命运,等我长大了,有一天走出那个家,我的生活肯定会过得很好。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
袁莉: [00:03:18] 你能稍微说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哪一年出生的?
罗玉凤: [00:03:23] 我的出生日期是1985年。我出生的地方是土台镇,名叫冒包社苦竹村。这个村是在一个山上面,它离公路非常远,所以我家里交通是非常的不方便的。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都是农民,我本人是农村户口。我父亲是初中学历,我母亲只读到小学三年级。
袁莉: [00:03:55] 你刚才说你在家里面要干很多的家务活,然后在学校你也非常努力的工作,你当时比较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呢?你有空的时候会做什么呢?作为一个小孩。
罗玉凤: [00:04:08] 因为我没有办法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每天要干活,我也没办法出门,所以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
那时候所有的书我都会看,包括我继父捡回来的医书。农村不是会收集一些医药书吗,就像本草纲目,我都会去看,包括里面那些草药的介绍。有时候他会捡回来一些高中的课本,或者初中的课本,我也会去读。还有像今古传奇之类的杂志。只要我能看到的,所有的书我都会读。但是我读的最多的就是作文书,那时候我那些同学作文比较多,我基本上都是去找他们借我。我看过很多书,但我自己没有拥有过一本书。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觉得读书是我唯一的走出那个家庭,走出那个地方的方法。那个时候,因为我真的很想改变命运,我唯一高兴的事情就是学校发成绩的时候,因为我在学校成绩还可以。别的时候好像处处都低人一等,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袁莉: [00:05:23] 拖油瓶,是吧?
罗玉凤: [00:05:24] 对,就是拖油瓶。我们那时候离婚率还比较低,像我这种身份,就是以拖油瓶的身份跟着母亲到继父家生活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我班上的班主任老师把班上的几个同学,就是学习成绩好但是没有钱的穷人家的孩子叫到办公室,跟我们说:师范学校来招生,如果去读师范学校,只需要读三年就可以毕业做老师。那时候在农村,做老师也是一份比较铁饭碗,比较体面的工作,比当农民每天种地强多了。但是因为那些同学都想读高中考大学,所以他们当场就拒绝了。
但是因为我妈有新的家庭了,她又结婚生了新的孩子,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农民家庭是没有钱供养大学生的,那时候一个大学生需要五万人民币。读高中三年需要花一万,大学四年的话要花四万,一个大学生最起码要花五万。这样算下来,其实农村家庭真的供不起大学生。那些村里面的人就跟我说师范学校很好,不用花什么钱读三年就可以毕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当时我妈也跟我说,村里面有一个男孩子考上了师范学校,然后留在学校当老师。他结婚的时候,学校所有的老师都去他家里,校长也去参加他的婚礼了,她就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情。
袁莉: [00:07:08] 那你从师范的中专毕业以后,为什么又坚持上了重庆教育学院取得大专文凭呢?
罗玉凤: [00:07:16] 当时觉得我去读师范,自己已经是退了一步了。本来我已经考上高中了。那时我报了高中和师范,这两个学校都录取我了。因为师范的通知书还没收到,我先去了高中。我去读了一个礼拜,我妈就来把师范的录取通知书给我,她跟我说,如果我去读大学的话,家里面只能付第一年和第二年的学费,后面的学费可能就付不起了,我就要退学,就只有一个高中毕业证。我觉得高中毕业证没有什么用,那还是要去读师范,最起码能有个师范毕业证。当时我就觉得读师范就已经退了一步了,我不能最后连个大专学历都拿不到,所以我最后就是选了高师。就是大专。
袁莉: [00:08:15] 那你家里实际上供你读中专就已经有些困难了,你后来去读了高师的时候,经济方面的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罗玉凤: [00:08:27] 其实读师范和读大专的时候,家里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都很少。我读师范的时候,经常是开学的时候拿着钱,就有退学去广州打工的想法。因为那时候学费一年要三千多块钱,还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想着如果退学的话,我连个中专文凭都拿不到了。
我妈那时候也经常骂我。其实我读书第一年学费是我妈去亲戚那里借的。有一年走在街上,我妈看到外面的一个餐馆,她就跟我说,以前你读师范的时候,我在这里借了两千块钱。反正我第一年的学费就是我妈去借的,后面的学费就是她种地,卖菜,还有就是养猪的钱。有一年家里的猪生病了就没钱,所以读师范我都差点读不下去。
袁莉: [00:09:41] 你自己还去勤工俭学,是不是?
罗玉凤: [00:09:45] 对,有时候给小学生讲一下作业,帮人家看一下大门,反正经常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我在教院的时候就有了勤工俭学的机会,每个礼拜一、三、五去办公室里给他们擦桌子,擦板凳,每个月就有一百五十块钱。家里每个月给我一百块的生活费,师范生每个月有五十块钱的补助。就这样就毕业了。
袁莉: [00:10:22] 在重庆教育学院毕业以后,你去重庆市奉节做了两年的支教老师,你说这两年你对社会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你能说一下吗?
罗玉凤: [00:10:33] 那个时候,我其实不想回老家工作。回老家当老师的话就要当一辈子了。所以我要么就留在重庆找一份工作,要么就去别的地方。最开始我在学校的时候找了一份南山奶粉公司重庆大区的客服专员的工作,因为那个公司比较大,当时我也挺荣幸的。但是我做了一个月就没有做下去。我在办公室扫地的时候看到一些同学在那里投简历。他们跟我讲三峡库区招一些支教老师。当时我就在官网报名,参加他们的招聘,我一考就考上了,然后就给我分到小学去了。那时候应该是在六月份,我就去奉节县签了合同,然后留在那里做了支教老师。
袁莉: [00:11:31]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经历?你上周跟我说这是你和中国社会真正的第一次接触,对不对?
罗玉凤: [00:11:43] 我小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婚,所以我跟别人的待遇完全不一样。在我继父家里过得跟佣人一样。那时候我就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是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平等是我的一种执念。
那时候周围的孩子过年都会有压岁钱,我妹妹也会有。以前我不知道,有一次我发现她有。每一年我的姨婆都会给她一些,那些亲戚都会给她一些压岁钱,但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因为我妹妹是我妈和我继父生的孩子,而我不是,是我妈从别的地方带来的,所以她有的东西我都没有。
每次我对生活有不满意,我妈就跟我说,这些都只能怪你自己的命不好。我觉得她说的不对。我觉得我受到这样的待遇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但不是我天生就应该这样。我觉得人和人是平等的,我们应该受到同样的对待。我觉得一个人不管是出身于农村家庭还是城市家庭,如果他想读大学,他应该有读大学的权利,而不是中途去读一个师专,或者去读一个中专,或者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因为我出身于农村,我对那种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的人,我知道的非常多。这些人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不想上学,就是因为父母没有钱,拿不出钱,所以他们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就感觉到这些非常不公平和不平等。我认为这些都不是正常社会应该有的。我觉得既然我们找工作需要我们的学历来支撑,那么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相同的教育权利。我觉得教育权利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
袁莉: [00:13:41] 那你后来到重庆奉节做支教老师,你能说一下你这两年的经历吗?
罗玉凤: [00:13:50] 我刚开始接的是六年级,然后我发现班上的那些同学,都是那种有钱家庭的孩子才可以去做班干部。
袁莉: [00:14:02] 相对有钱的家庭,是吧?
罗玉凤: [00:14:04] 有权有势的家庭他们会得到优先照顾。包括学校发的那些贫困生补助,最后都会落到那些有权有势的家庭的人手里。即使他们一点也不缺钱,但是这些补助最后还是会给他们。当班干部的也是他们的孩子。有一些学生的机会,包括演出机会,表现机会,也都会优先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是很看不惯这种行为,所以我也经常跟那些同事,跟校长起冲突。最后就被他们一直贬到去教一年级。然后我就发现,如果要在当地做一个好老师,不但要对校长巴结,要巴结那些资格更老的老师,还要巴结当地的村长、村支部书记,还有教育局的那些人,就是所有的人。反正就是官场上面你如果不巴结别人,不吹捧别人,你就没有办法得到晋升。我发现作为老师,我们的教学能力根本就不重要。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那边太偏僻了,可能去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会不一样吧。所以那时候我就决定去上海了。
袁莉: [00:15:33] 你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那一年你多大?你当时对外面世界的想象是什么样的?
罗玉凤: [00:15:39] 我到上海是在2008年,我二十三岁。那时候我觉得到我上海应该是别有一番天地,应该可以大展拳脚,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别的不说,就说口才,我觉得我做销售应该是不错的。
但是去了之后我发现情况不是这样,很多公司都要求已婚已育优先,要求本科以上学历,5年以上工作经验,要求挺多。有些还对身高有要求,多多少少都有点。我记得那个时候去上海找工作的人非常多。我跟人家说我已经失业两个月了,觉得很害怕。人家跟我说,失业两个月算什么,我已经失业三个多月了。我们一起去同一家公司面试,我去面试销售员,然后人家去面试主管,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他面试的职位跟我不一样呢?然后我就问他,说你为什么可以面试主管,我只能面试销售员。他就跟我说他是本科学历。我想了一下,原来我们学历不一样,他就可以去找一份跟我不一样的工作,但是我觉得这些人好像也没有比我更强的地方。
袁莉: [00:17:02] 你在上海还做过一些什么工作,一个月的薪水大概是多少?
罗玉凤: [00:17:07] 当时上海的最低工资标准是945块。那时候我在餐馆做服务生。我在味千拉面做餐馆服务员,它的底薪就是这么多。它是按小时工来算,每个小时可以多一点点钱,加起来一个月有1100、1200、1300的样子。公司包吃,如果要住在里面也可以,但是每个月都是按最低工资标准来算,每个月只有1200、1300。这家公司算好的。
后来我去的那家公司,底薪就是一千,如果有业务的话有2%的提成,大部分都被公司给剥削了,给你2%,底薪就是一千块钱。但是他签合同,但是一般这个合同只对我们员工有约束,对公司没有约束,公司可以随便开除你。他想让你走的话还是得走。
然后就是家乐福收银员。家乐福虽然是外资企业,但是它到了中国以后,也是找法律的漏洞多赚一点钱。所以每个月的工资也是1300左右。但是家乐福收银员是我做的所有工作里面最好的,因为这份工作不会随意开除别人,也没有业绩上面的压力。不会说如果你每天没有收到五万块钱,那么你就不能做,没有这样的事情。只要我自己不辞工,它不会随便把我开除掉。
之前的那些工作都非常难。业务员的话,如果我一个月没有业绩,没有达到目标的话,它就会把我开除掉。之前我被公司又开除过两次。一家是那个什么资产管理公司。我不知道它那是干嘛的,很好奇,我就进去了。进去了之后我发现它就是专门骗别人去买它的理财产品。它的理财产品都是有问题的,我也没卖出去,做了二十天左右就被它开除了。然后我去浦东新区的一家餐馆做工,也是大概做了几天吧,也被它开除了。就是收家乐福收银员做得最长,那家我做了一年多。
袁莉: [00:19:53] 嗯,对,你能说一下在上海你的生活的环境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罗玉凤: [00:19:58] 在上海的时候,我住在群租房里面。群租房就是一个房间大概二三十平,但里面住了四五十个人,就是上下铺那种。它只有一道帘子,把男性和女性分开,但是白天的时候,那些男孩子可以跑到女孩子的房间里面。它的窗户是破的,冬天的时候外面非常冷。我住的地方是快拆迁的一栋小楼。那栋楼里面所有的人,所有的房间都做成了这种群租房。这种人在上海被称为蚁族。蚁族就是蚂蚁的蚁。蚁族呢,就是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住了大量的人,我知道北京那边有一个地下室也是这样的。
大家的工作都不太稳定,也经常被公司开除。所以大部分人都没什么钱,就只能住在这种地方。作为外地人,农村来的,西南地区,不是沿海发达地区的户口的话,基本上大家去北上广深这种地方找工作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生活都会很困难。
袁莉: [00:21:22] 你2008年的夏天到了上海。2009年11月的时候,你在上海陆家嘴地铁站发放了一个征婚启事的传单,对不对?你能不能说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的传单上写了什么,以及你为什么要发传单?很多比较年轻的听众可能不太知道你当时都做了什么。
罗玉凤: [00:21:53] 当时我在上海呆了一年,呆了快两年。我没回过家,因为回家我妈就会问我要钱,我拿不出钱来就会骂我。当时我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呆下去了。我当时感觉到像我这样的人,学历不是很高,来自于西部农村地区的人,要在上海留下来是非常难的。而且这个地方我们留不下来,回去,我这一辈子可能就要稀里糊涂地活着了。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遭遇,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改变。我就在想,难道因为我是农村来的,我就只能一辈子稀里糊涂的生活吗?
我当时就觉得心里面有很多的疑问想要解答。但是如果我不认识很多人的话,我没有办法得到解答。因为在中国底层人能够读到的书,能够读到网上的东西都是什么中国很好,共产党很好。我那时非常讨厌那些东西,就是什么大家都已经小康生活了,都已经全面达到共同富裕这些东西。我非常讨厌。那时候我心里有很多事情想发泄,也有很多想要别人解答的问题。如果我不认识很多人的话就没有办法得到这些答案。如果我想认识很多人,那么我最好就只能是出名。所以发传单就是我当时我自己想到的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我。这些人也许会给我一些我想要的答案。
袁莉: [00:23:54] 你能说下你那个传单上面写的什么吗?
罗玉凤: [00:23:57] 要什么北大,清华,金融专业。因为根据当时我在上海的情况,我觉得金融专业应该是比较尖端的专业。其实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条:“一不求帅二不求富,但求同甘苦共患难。”但是在流传的过程当中被改了,改了很多,他们基本上对我说的都不太感兴趣。但是其实后面我有提到,我只有大专学历,师范毕业。但是我做家乐福收银员这些事情是被中国媒体翻出来的。主要就是我想找一个北大清华金融专业的人,不希望他在公务员系统工作。我当时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
当时我发传单的时候身上只有2700块钱。这个钱不太容易支撑我生活下去。我又住在群租房里面。我如果回家,我妈就会问我要钱。我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好像已经快活不下去了。那时候我走到路边的电话亭就在思考,我如果可以住在里面就不用交房租了。
当时我想到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房东把我赶出来,我连群租房都住不起了该怎么办?那时候我在一家公司上班,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申请了一个信用卡,因为信用卡可以透支。当时一共可以透支8000块钱。我当时心想,如果我把身上这2700块花完了,我就可以去透支一点钱,这样的话就大概可以混下去。当时我的情况就是这样。
但是发传单这个事情,因为一张传单好像两分钱还是多少钱,反正我当时印了四千多?不对,我印了一千多份传单。反正自己花了几百块钱,好像总共只花了一百。然后去发了几张传单就那个了。
袁莉: [00:26:24] 那你有没有预料到发了传单以后在媒体和社会上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呢?
罗玉凤: [00:26:30] 这是我预料当中的事情。
袁莉: [00:26:34] 你就是为了出名,是吗?
罗玉凤: [00:26:36] 对。
袁莉: [00:26:36] 那你怎么就知道这个事情是可以出名的呢?
罗玉凤: [00:26:41] 因为我写的那些东西足够吸引人们的兴趣吧。我对市场营销广告这些都算是比较擅长。因为我是师专学历,所以很多公司它可能不会录用我,但是这些公司的一些销售啊,管理啊这些我还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对我来说也算比较擅长,算我预料当中的事情。但是我因为这个事情在中国成为一个负面丑陋的人物,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袁莉: [00:27:16] 你上周跟我说:那时候我发那个东西,没有想到最后我会变成一个负面角色,也没有想过最后会变成一个好像只有缺点没有优点,而且别人身上没有的缺点我都有,别人身上的优点我都没有。你说一下,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想法?
罗玉凤: [00:27:37] 其实当时会出名,这是我预料当中的,而且我也达到了我的目的。我出名了之后确实可以接触非常多的人。通过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我发现中国的阶级的存在,我也知道为什么穷人永远都只能生活得那么穷困潦倒的原因。我说了,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我可以一辈子生活在贫困当中,但我绝对不可以一辈子生活在愚蠢当中,所以愚蠢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件事。所以通过出名之后,我确实接触了很多人。也因为那时候我在微博上有大概六百万,后来有一千万的粉丝。这些人经常留言,我那时候确实可以知道中国社会中的一些东西,最后我知道这个政府它是有问题的。它是一个阶级社会,一个阶级国家,普通人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袁莉: [00:28:43] 你能不能说一下,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出名了。当时社会的媒体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罗玉凤: [00:28:52] 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媒体还算是比较客观。我记得最早报道我的媒体好像是猫扑网。最早最早的时候是猫扑网,后来我上了一个浙江省的电视,也上了一个山东省的电视。他们是地方电视台,没有把我描述成一个丑陋和负面的人物。后来省级电视台开始,就直接把我搞成一个负面人物了,结果就变成只有缺点没有优点。而且我觉得他们完全是拿我来取乐,就是用穷人来取乐。
他们刚开始翻出我在家乐福做收银员,然后翻出我是农村出来的,只有一个大专学历,然后他们就把大专学历和低素质挂钩了。就是说因为我这个人只有大专学历,所以我文化程度不高,所以我素质很低,各方面很差。因为我在家乐福做收银员,所以就等于低端人口。
袁莉: [00:30:03] 2017年出来的概念,是吧?一出来你就觉得我就是低端人口,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罗玉凤: [00:30:08] 那个时候电视台基本上反复炒作的就是这样,就是什么学历低,素质低,最后就变成了长得很丑。它说的不是凤姐是一个长得普通平凡的人,说的是凤姐是一个长得非常丑的人,就是极端的丑陋,罕见的丑,就好像一万个人当中都没有一个人有那么丑。我觉得这个应该是跟之前的低端人口联系起来的。低端人口一定是没有文化的,低端人口一定是低素质的,那么低端人口一定长得非常丑。而且我觉得这个长得丑可能比较容易吸人眼球,所以那些媒体就以此为噱头来丑化我这个人,来炒作这个人。
袁莉: [00:31:00] 你在2010年的时候,之前你那会儿多大?24、25。
罗玉凤: [00:31:06] 我24岁发的传单。
袁莉: [00:31:09] 在24岁、25岁之前,有没有人说过你丑呢?
罗玉凤: [00:31:14] 没有,从来没有人说过我长得丑。
袁莉: [00:31:17] 你从小的时候大家会怎么说你呢?
罗玉凤: [00:31:21] 他们说我头发,眼睛很好看,头发很好,皮肤好,然后说身材也还可以。就是没有人说过我长得……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还可以长得丑。
袁莉: [00:31:36] 后来你跟我说,实际上当时很多电视台的报道,还有网络上的报道,其实你都不太能看得到的,是吧?因为你没有电视,然后也没有智能手机,是吗?
罗玉凤: [00:31:50] 对,我只有一个诺基亚的手机。我没有电脑,我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我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智能手机什么都没有。所以那些电视台的那些节目我都没有看过。
袁莉: [00:32:04] 那你是在哪里上网的呢?
罗玉凤: [00:32:06] 我都是到网吧去,两块钱一个小时。其实上海有一个东方信息院,上网是免费的,我经常到那里去上网,因为上网要花钱嘛,要两块钱一个小时。
袁莉: [00:32:19] 那你当时上这些电视节目,他们会给你钱吗?
罗玉凤: [00:32:24] 有,刚开始是300,后来是500,最多的时候是1000人民币。
袁莉: [00:32:32] 那你知道他们是这样的,说你长得丑,说你其实就是又穷又丑,其实是这个意思,对不对?还有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当时上节目的时候知道是他们是这样想你的吗?那你为什么要上节目呢?
罗玉凤: [00:32:54] 我不知道我在电视节目当中是个什么形象,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办法上网。我不知道。但是报纸上面我看到很丑,所以我就觉得电视可能会好一点点。每一次他们请我上节目的时候,他们都跟我讲,说你上了我们的节目,你就会变成一个正面形象,我们一定会把你打造成一个正面人物。
袁莉: [00:33:20] 这么说吗?
罗玉凤: [00:33:20] 对。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当时我上了上海东方电视台的中华达人秀。他们的电视节目编导去找我的时候,不但跟我说他们会把我变成一个正面人物,而且那个编导还带我去一个素菜馆吃饭,说他是信佛的,不杀生,他是吃素的。当时我一直相信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觉得进他们的电视台,我真的会变成一个正面人物。我去那些电视节目的时候,我都抱着这样的幻想,就是去参加了他们的节目,我就会变成一个正面人物了。那些负面的,骂人的都会消失了,我真的是抱着这样的幻想去的。
当时我去参加他们的节目之后,有个人往我身上扔鸡蛋。扔了鸡蛋之后,他就到网上天涯社区写了一篇文章说:我要打的就是像凤姐这样无耻的人,就是说我无耻之类的。后来我来了美国以后,那个人他通过电子邮箱联系到我,应该是在微博上联系了我,然后向我道歉,说是电视台请他去这么做的。
袁莉: [00:34:45] 实际上,你可以看到一些网络上对你的评论,是吧?那有了这些评论以后,你为什么还要去网络上?可能会有人说,你已经知道大家这么说你,你为什么还要去抛头露面?你为什么还要去上节目?为什么还要去发表一些他们认为很雷人的网络发言呢?
罗玉凤: [00:35:08] 当时找不到工作是一个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心目当中的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我去参加他们的节目,虽然不能找到我的答案,但多多少少会提供一点方向。因为中国当时网络上只能看到中国进入小康社会,大家都过得很好这样的一些新闻。我们的生活没有人关心。我特别想知道答案,但是我又没有渠道,所以我只能通过这种大概拓宽一下自己的视野。就是明知道人家是在捉弄我,明知道我变成一个负面形象,我也还得去,因为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唯一渠道。
但是另外一方面,去上这个电视节目,因为我知道这些电视台它是属于政府所有的,就是中国的电视和报纸,包括网站,其实大部分网站都是中国政府控制之下的。电视台属于政府机关,它的命令我是不可以违反的。比如说一个电视台向我发出了邀请,那么我肯定得去参加他们的节目。他们是政府控制的,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服从也属于我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本能。我肯定去。
比如说在美国如果有电视台邀请我,我可能拒绝它,因为我知道它不是政府办的。但是如果一个交通局的人给我寄了一张交通罚单,我肯定会马上去付这个钱,对不对?如果我收到了国税局给我寄过来的一个单子,要我交今年的税,我也会每年都去交。交这个就是因为它是政府。同样的,在中国电视台叫我去上他们的节目,我也会去,因为它是政府的电视台,所以我不会。
袁莉: [00:37:14] 你也可以拒绝呀。
罗玉凤: [00:37:18] 但是作为中国人的话,因为中国政府他们属于面面俱到,就是所有的东西都在它的控制之下的,所以那时候我还是会去。
另外一个就是我从小到大在家里面都是服从别人,我从来没有考虑。每次我妈叫我干什么,我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如果他们没有骂我,我就觉得今天做得还可以。我觉得好像天生就是听别人说你应该做什么,然后我就去做,就是这样。
我和那种正常家庭的孩子比起来,就是有性格上有缺陷。我觉得应该是不会保护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电视台叫我去我就会去。如果是其他人,他们在正常家庭长大。我也是在快三十岁的时候才发现其他家庭的孩子和我们这种单亲家庭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别的家庭的孩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感受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是我恰恰就不知道这一点。
我在中国一直被人骂,骂了很多年,但我一直都不知道原因。但是刚开始我并不知道那些人骂我是因为他们真的讨厌我。很多人到我的微博上去留言,说我加你,关注你,就是因为我想要骂你。我都不知道他们有恶意。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一点。我也是等到被骂了好几年,28岁、29岁左右,我才意识到他们来骂我是真的讨厌我。
我从小到大都经常被人欺负。因为小的时候我父母离婚了,所以我在继父家里一直都是被人欺负的角色,经常帮人干活,反正就是地位很低。大家对我的态度都不会很好,因为我没有父亲。我又是一个拖油瓶。所以在我长大以后,我看到别人骂我,对我态度不好,我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我一直以为是正常的现象,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袁莉: [00:39:33] 那我能问你一下,2009年到2010年期间,你在国内的时候,网络上骂你,你痛苦吗?你哭吗?
罗玉凤: [00:39:42] 我不会哭的。因为小的时候在我家里面,我只要哭的话,我妈都会骂我。所以就没有什么用处,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基本上都没有哭过。就觉得,好像虽然他们骂我让我觉得很不开心很不好,但是我觉得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过一天正常的生活。所以我认为我就真的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袁莉: [00:40:13] 我再问你一下,可能有的人说你是喜欢大家的注意,你很享受吗?还是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
罗玉凤: [00:40:21] 我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别人关注我。
袁莉: [00:40:25] 这个可能会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罗玉凤: [00:40:30] 但是我又没办法逃避。因为我说过了,我刚开始会去上了一些电视节目,一方面因为这些电视台是政府办的,所以他们叫我去我就会去,这是属于对政府的一种服从。而另外一方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穷人生活会过得不好,非常不好但是没有任何人关心。为什么网上都说中国进入小康社会,大家达到共同富裕了,但是我们住在群租房里面,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大家都生活过得非常糟糕,也就是生活没有希望。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这些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所以我就是想知道答案。我也没有办法没有渠道去获得这些答案。我去上电视虽然也不会让我得到答案,但是它最起码可以让我离这个答案稍微近了那么一丢丢。
袁莉: [00:41:22] 可以说你当时是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罗玉凤: [00:41:26] 其实对我来说也没有。如果说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能就是在死和活当中改变。就是想象一下,人如果说真的太糟糕了,比如说一直找不到工作,一直没有钱,该怎么办?饿死。对不对?我就在饿死和不饿死当中,我选择一个不让自己饿死,就是这种。
袁莉: [00:41:49] 至于说你也不想回家,是不是你还是想要待在外面的世界里?
罗玉凤: [00:41:54] 家容不下我。因为它不是我的家,它是我继父和我妈生的那个妹妹和我继父的家,不是我的家。那家不是我的。我回家的话,我没有钱,我妈就会骂我,拿不出钱来,肯定就呆不下去。那个家也不是我的。我等于是完全就什么退路都没有。
袁莉: [00:42:18] 就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是吧?你当时觉得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退路。
罗玉凤: [00:42:26] 其实我在上海和北京,在上海和重庆这些地方我都是很害怕的。因为这些地方车水马龙,表面看起来非常荣华富贵,但是它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没有立身之地。那个时候身上两千多块钱,如果花完了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在出租房里面自杀的话,中国不是很讲究如果你死在别人的房间是一件非常晦气的事情吗。
袁莉: [00:42:55] 你想过自杀吗?
罗玉凤: [00:42:57] 因为你钱花完了,你没地方去,那你该怎么办呢?家也回不去,回家没钱的话就会被骂。然后你呆在外面又找不到工作,那你该怎么办呢?你找不到退路,没有办法呀!真的,如果你在出租屋里面自杀的话,钱花完了,没办法,那肯定得走那一步,对不对?如果你在出租屋里面自杀了,死在房子里面,人家的房子都变成凶宅了卖不出去了。我觉得这样也不好,对不对?那你回家吧,你也回不去。你自己跳河自杀,你死在外面?臭大街也是一种很大的污染。
袁莉: [00:43:35] 那我问你一下,你出名了以后父母对你是什么态度呢?
罗玉凤: [00:43:41] 我父母对我的态度我根本就不在乎。因为我妈从小就对我不好,我爸根本就没露过面,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但是那时候我出名之后,我那些发小,同学,所有的人都跟我断绝关系了。
袁莉: [00:43:58] 为什么呢?你妈跟你还联系吗?
罗玉凤: [00:44:03] 我出名以后,我妈有一次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她说以后你不要在你的微博上提到你有弟弟和妹妹。她说这会让你的妹妹嫁不出去,让你的弟弟娶不起老婆。她说的话让我非常非常地生气。
袁莉: [00:44:24] 为什么呢?
罗玉凤: [00:44:26] 其实她不爱我,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她明明知道把这件事情摆出来,我还是会感觉非常的……
袁莉: [00:44:35] 她是觉得很丢人吗?
罗玉凤: [00:44:37] 这说明我弟弟妹妹在她的心目中比我重要的多。我就跟她说了一句话,我说如果我弟弟能娶到老婆,就算他姐姐是个疯子,他还是能娶到。如果他没本事,他娶不到,不管怎样,他都娶不到。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后来我在我的微博上从来没有提到过我的弟弟妹妹。
袁莉: [00:44:59] 我能问一下你出名以后在中国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是吧?你大概挣了多少钱呢?
罗玉凤: [00:45:08] 嗯,有五万美元。但是我这个收入其实是非常低的。在中国,上海的房子大概一栋房子要几百万,然后普通人的薪水,像什么经理,主管,动不动就年薪百万,年薪二三十万,就是说我这个薪水只能比他们的中等水平还要低一点点。
袁莉: [00:45:35] 那我不得不说在2010年的时候能挣五万美元,在中国的收入还是不错的。你一年如果能赚这么多钱,你为什么不呆下去,为什么不呆下去继续挣钱呢?
罗玉凤: [00:45:49] 但是我跟你说一点,那些人挣的钱可能有些稍微低一点,有些没那么高,但是他们不会被人骂。他们不会被人骂。我是每天都会被人骂。其实我在上海哪怕我一个月能挣到5000块钱,我都不会去发这个传单。
袁莉: [00:46:09] 你跟大家说一下,你挣这个钱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一年你在中国经历了什么?就是你上街会被怎么样?你敢出门吗?你出门会怎么样,然后你的朋友是什么样,你每次知道大家骂了你以后,你去上节目或者网络发言的时候,你心里其实是怎么想的,你能说一下吗?
罗玉凤: [00:46:31] 这个代价呢,你知道2010年我就来美国了,我来美国的时间是2010年11月。来了美国以后,我就彻底没有从中国挣钱了。
袁莉: [00:46:44] 就是在这之间,你在中国挣了五万美元,你这五万美元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能跟大家说吗?
罗玉凤: [00:46:51] 当年那时候我可能因为还年轻,对未来存在幻想,所以当时的伤害可能没那么严重,主要是后续的一些影响。我来美国之后,我想好好地生活,我不再从中国挣一分钱了,但是依然每天都有很多人骂我。我在指甲店里找一份工作,因为我想做一个普通人,好好地生活,但是还是会被他们发到网上去。等于我后来十几年都在为这五万美元买单。其实当时我就是因为这五万美元被骂了十几年,而且一直在网上下不来,一直挂在网上。其他人根本就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知道当时在中国骂我的都是那种中产阶级,或者小康水平,基本上生活过得还不错的人。他们就不能理解我,那时候我就是因为生活过得不好,所以才去发传单。因为走投无路了。如果他们落到我这种水平的话,他们也会。但是那时候可能60%。其实我觉得90%的中国人都比我过得好。他们小的时候不会天天去干活,他们也不会天天被父母骂来骂去,等到他们成长以后,他们也不会回家拿不出钱就会被赶出去,他们也不会说找不到工作就没有退路了。中国不是有句话叫: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他们都可以这样,但是我不行,我没钱不敢回家。
袁莉: [00:48:32] 你在上海就没有回过家是吧?
罗玉凤: [00:48:34] 对。没回过家,因为没钱。那时候很多人骂我,我发现有很多就是被泼脏水。有很多人编造了很多很多的那些什么凤姐语录,很多就是那种缺陷泼到我身上。好像我一夜之间有了非常多的毛病,而且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就觉得中国会寻找一些人来转移它的社会矛盾。我估计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那个时候在中国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上街。只要出门的话,就会被人们攻击。
袁莉: [00:49:32] 被攻击过吗?
罗玉凤: [00:49:34] 对。
袁莉: [00:49:35] 是个什么样子,你能说一下吗?如果你愿意。
罗玉凤: [00:49:38] 只要我出门,人们看到我马上就会说:凤姐,凤姐,那个就是凤姐!就是这样。我在餐馆里吃饭,对面的人就会用脚来踢我。我走到街上去,漕宝路的一些商店,我从街上走过,听到那个音箱在里面放上海东方电视台的壹周立波秀,里面就说凤姐舔筷子什么的,那个什么药物的那些,就是里面周立波骂我的那些话。反正基本上周围所有的人看到我都会说凤姐凤姐。所以只要有人的地方我都不太敢去。有时候有些人就会追在我屁股后面,一直想办法对我拍照,然后发到网上去嘲讽。我那个时候就只有去公园里周围都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呆在那里。
袁莉: [00:50:42] 你这个习惯其实基本上延续到了现在,是吧?就像我们上周去的那个公园。你很熟悉公园里那些没有人走的小路,然后你看到中国人过来你会把帽子戴上,然后戴上墨镜,你就会有一种心理上的反应。
罗玉凤: [00:51:04] 我记得我在地铁等火车的时候,对面有火车开过来,我心里面都挺害怕的。因为火车头的光跟摄像头闪光很像。那个时候我都挺害怕的。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没有那么怕了。
袁莉: [00:51:32] 谢谢罗玉凤。我们会在下周继续播出下集。
欢迎大家继续收听收看,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