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白纸运动两周年留言合集：“这是我们最好的记录”

编注：关于“白纸运动”两周年的留言征集，我们一共收到了有效留言70条，共计30283字，绝大部分为匿名留言。为方便阅读，我们做了简单的整理与编辑，如有遗漏我们会在后续进行补充，合集大致以时间为序，呈现如下。

当时

1、
白纸的时候，我在上海的大学上学，我是乌鲁木齐中路出事的第二天去的现场。那天乌鲁木齐中路已经被封锁了，但大家依然不断地往那附近聚集，辅警和警察不断地催促人们离开，大家就在那附近不停地转圈，互相鼓励，不离开。

大概是7点多的时候，我在李老师的推特上看见很多人聚集在复兴中路的聂耳公园，大家想拦车，解救自己被捕的朋友，我挺害怕的，害怕自己被抓就不能顺利离开中国了，但还是去了，想着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想着自己哪怕不能站在第一排也可以保护一下那些站在第一排的朋友。

那天晚上聂耳公园人很多，大家听到消息都在过来，一个姐姐在雕塑前和大家分享警察如何冲散抓住了她的朋友，她让大家小心，她已经坚持不住了，就离开了。过了没多久，警车和押送的大巴车就来了，一些朋友立马冲上去拦住了车，激动地喊着放人。我紧张地注视着前面的人，时刻准备拉人。

最后警察还是胜利了，他们入侵了整个公园，然后抓捕落单的人，我帮到了一个朋友，但第二次出手的时候一起被控制了。运气好的是我趁警察不注意跑掉了，但那个我想救的人应该是被捕了。

从这之后，我就想：好，从今以后，我和警察系统也有私仇了。

2、
白纸第二天的时候我在现场，聂耳雕像。上个厕所出来灯都关了，突然听到女生尖叫，很多人，尤其是男生，都在叫“放开她”。我身边一个男生叫得尤其大声，还站在了高处。看起来应该大学还没毕业，突然有个警察冲出来把他从高台上打下来，我正准备伸手扶他起来，但是又冲出来了三个警察，我又把手缩回去了。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我是懦夫，和很多人一样，我们都住口了。

我那个时候已经决定离开中国了，不想留案底，免得护照和签证受影响。稍微走出来一点，听到有几个女生和男生一边哭，一边骂警察法西斯。以后警用大巴车抓满了，要给他们转移，被抓的人在车上和我们挥手，我们也替他们欢呼鼓掌。然后我和我朋友商量一下，觉得警察手段太凶残，上海的人们都是穿鞋的，抓这么多人应该大家都不会再发声了，我们就离开了。

3、
当晚我在上海，记得是晚上10点吃完饭刷朋友圈，看到有人发乌鲁木齐中路有人纪念火灾去世的人，想着刚好住得不远，走过去看看吧。实话说一天前看到火灾新闻的时候哭了，新疆那片土地上的人承受了太多。走到乌鲁木齐中路大概十点多，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什么都没做，就是站着默哀。后面警察尝试各种方法劝人回家，也没什么用，只见人越来越多。

关于上海当晚的细节，许多人都讲过了。我待到将近凌晨四点，当时整条街上的人已经差不多被疏散，也陆陆续续抓了一些人，记得当时还有人用airdrop给附近的人发照片，提醒哪里哪里有警察。我跟朋友扫了共享单车，有点不舍也有点后怕地离开了，骑回去的路上甚至有一种逃亡的背叛的感觉。

4、
我在上海，11.26晚上看到有朋友发状态说去了乌鲁木齐中路，第二天白天也有朋友过去看一下就走了，我傍晚也去了，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到处都是警察。等了很久后面开始喊口号，然后警察忽然冲过来抓人，一切都很混乱。我本来就站得离警察比较远，马上就跑到另外一条路，当时还不知道附近地铁站会关，只是觉得坐地铁可能被查，就骑共享单车回去了。

后面几天一直在看外网的各种讨论，希望还能有更多的抗议，可惜没有了。但那天的体验真的让我害怕又兴奋，感受到人生中第一次的政治参与。去年这一天我又去了，装作只是citywalk经过，除了附近每条路都有警察之外没有任何与平常不同。

5、
那天晚上8点，我在上海的家里刷推特，看到了乌鲁木齐路上的视频， 然后就这样不停的刷，到了晚上12点的时候，朋友问我去不去乌鲁木齐路，我说有点冷不想去！不过我一直在刷推特看，也看到了北京、南京抗议的人们。大概1点40多，我喊了出租车叫上了我妹妹，一起去了那边。到了一个忘记名字的路口，路旁边停了大概7-8辆亮着警车的大巴，陆续有一些年轻人出来，我在旁边听到了年轻人说：其实台湾反攻大陆也非常好，起码大家自由了。然后我就准备过去乌鲁木齐路,不过警察挡住那边了,说不让进去,然后我想看看能不能绕个路口进去 ，都被警察挡住了。

6、
白纸运动的时候我在上海。我是白纸运动开始之后，忘记第几天路过了下现场。之前已经在网上看到了大批的警察，但不确定当天现场是什么状况，也担心自己的安危，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我承认我很胆小，我没有拍照，怕被警察询问或者登记，我想他们心里可能也清楚，如此装作若无其事的人应该比较可疑，但现场有太多正在驻足或者拍照的人需要他们照顾。那是我生平中第一次见到暴力机器派出如此多数量的警车、警察还有特警。

7、
“白纸运动”当天晚上自己在做什么已经模糊记忆，应该和往常并无不同，可能那天还是在和朋友一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舞照跳、歌照唱”吧。唯一记得的是到挺晚的时候收到朋友的电话，说他女儿去了乌鲁木齐路，好像那里出事了。这并不算是一个求助电话，但是一个备案电话吧，我能给的建议就是，你女儿如果还联系的上的话，叫她尽早回家，如果到时候真出事了，再去看怎么去找渠道解决。

最后她女儿的确也挺早回了家，后来据她女儿描述，在现场有些人似乎被打了鸡血，在场警察很克制，特别是上海的老警察主要还是以劝告方式要求大家可以冷静回家。反正在她走之前并没有实际的冲突产生。这就是当天晚上我得到的真实画面。

8、
上海，办公室。半夜，在办公室取出一摞A4纸，然后抛出窗外。

9、
那时我在学校里面，我们学校在北京，也发生了学生在校内聚集喊口号，校领导怀柔地劝散了。我在现场旁观没有加入，但是留意到周围出现疑似便衣的人员。

四通桥事件我是当天下午知道的，晚上就一路骑车去了桥那里，晚上一路的天桥都有着守桥员，配合桥上挂的各种迎接20大标语十分讽刺。四通桥各路口则是停着警车，我远远拍了照。

20大会期我还去了天安门广场，安检已经严到翻阅我的笔记本，警察还问我是否有听闻学校附近发生什么事情，我佯装不知。

10、
四通桥抗议后，我在北京，全家正准备出国。当时我计划做抗议涂鸦，我想去线下店买喷漆，戴上几套保安、快递和外卖的制服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换装。那段日子我夜不能寐，常常哭。后来我找了心理咨询师。咨询室就在四通桥边，我坐在窗边看着几周前彭立发站过的地方泣不成声。我的哭泣一半为他的勇敢，一半为自己的胆小。

不久后的白纸运动中，许多人在亮马桥聚集，我没有去。但是我做了一个视频，后来发给了李老师。

11、
我当时在北京刚完成了我的学位答辩。我记得晚上看到那些图片和信息的时候，在狭窄的宿舍被子里默默地哭，不想让室友知道，也不会主动聊起来。当时保存了一篇微博的博文，大意说，这场运动站出来的年轻人，是“新人”，新中国经历那么多起起伏伏后，终于孕育出了这批“新的人”。我把图片发到了脸书上，上面有一些台湾朋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看到。

12、
白纸运动发生的时候我在北京。那天晚上我在tele上刷到了消息，看到那群学生在校园中举起白纸以示反抗的时候我大口喘息，趴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泪水有感动有敬佩，但我觉得更多是看到了那些心怀希望的人们所带来的光。

13、
上海乌鲁木齐中路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没有关注推特。第二天早上看到消息，非常非常感动。晚上女儿放学回来，我跟她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定会写在将来的历史课本里。今天晚上北京也会有类似的活动。如果参与，有不小的概率会被抓。我现在已经是有孩子有软肋的中年人了。如果我是还没结婚的年纪，我百分之百会去，也大概率会一样喊出那些口号。

我女儿小时候两次见过习近平，第二次还是习近平和另一个邪恶轴心元首的会面。当天她回家的时候，我告诉她，这个星球上最邪恶的三五个人里，你已经见过两个了。我做不到像彭立发和白纸青年那样勇敢，但是我至少可以做到诚实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14、
白纸运动发生的时候，我在深圳，每天翻墙浏览墙内新闻。不久我听闻深圳亦有类似举动，但当我驱车深南大道时，那一路口已有警车防守，我知道不成了。

15、
准备参加去深圳书城的抗议，在tele群组里潜水，电话暴露了，警察晚上来我家敲门，警告我不许去参加。第二天还是提前坐地铁去了，却发现地铁不停。

16、
我叫Moxie，白纸运动发生时我在成都，当时受伤了坐着轮椅，很遗憾没能亲身参与到运动中去。但当时有朋友去了，我让他帮我点了蜡烛。

17、
2022年11月27日，我在望平街。

18、
2022年11月27日，白纸运动发生时，我在这场瘟疫源起的城市——武汉。当晚在武汉有两场群体性活动：一场是在硚口区汉正街，这个华中地区最知名的服装批发市场中爆发了当时全国最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另外一场在江岸区一元路，有一场悼念乌鲁木齐火灾惨剧的小规模聚集活动，后一场更像是媒体口中的“白纸运动”。
这两场活动我都有亲身参与，当时我把具体的经历写了一篇帖子《汉口一夜——从汉正街到一元路，我的所见所闻》贴在了社交媒体Mastodon上。

19、
当时封在广州，前后左右上下基本全都被封了，对面街道一车一车把人运走。当时关注了李老师的Twitter，看他满负荷高强度冲浪发墙里动态，我也蹲在电脑跟前在微信里私聊高强度连续转发图片进展（群聊绝对封号）。后来上海抓人的时候我得知一个在上海的朋友被逮了，运气很好第二天就放出来了。

广州线下也有白纸集会在越秀区海珠广场，但是我肉身过不去，但是有平时看起来岁月静好的人比我勇敢多了，反而冒着风险去集会了。

20、
白纸运动时我刚到广州上大学，当时也曾在校园里与人共贴张贴悼念乌鲁木齐火灾里丧生的同胞并声援白纸。影响不是很大，却很快被学校保安与管理人员抓住并后续叫来公安，被连续约谈喝茶。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亲身参与进“为自己与他人的苦难发声”这件事当中，也是第一次直面被暴力机关规训的恐怖。

21、
白纸运动发生的时候，我正被关在新疆的一个小镇，大家应该都没有想到乌鲁木齐大火会导致一系列后续事情的发生，毕竟在新疆，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严重的人为事故。况且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新疆也基本不存在会有社会运动的可能性。

当时我在推特上看到那些视频的时候，我所在的小区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家里了，所以一到天黑，整个小区都漆黑一片，非常安静，好像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而屏幕里的画面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不仅有许多人聚集在街道上，甚至他们是讲着中文在喊口号。

我知道这件事的意义非同凡响，没想到我也能见证到这件事，并且它的导火索就发生在我长大的地方。由于长期以来，新疆都是被忽视的，新疆人的生活和“普通的中国人”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千里之外的中国人产生共鸣。

22、
白纸运动发生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面临很严重的政治抑郁，找了我们学校的心理医生做心理辅导，结果她第二天就把我的事捅给了辅导员和警察，细节我就不说太多了，西藏敢翻墙的大学生都懂，我真的是活该相信那位老师。

但是托疫情的福，我不久就被放出来了，回到学校后才听朋友讲起白纸运动的事，那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我很佩服那些勇敢的人，可我连自保都做不到，那晚我和几个同路人，躲过宿管检查和管控人员，在顶楼楼梯间点了蜡烛纪念牺牲的人，我们就那样沉默地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凌晨才起身离开。

23、
白纸运动发生的前两天，我和朋友被封控在学校宿舍里，那年西藏的冬天很冷，含氧量也降低了不少，一些内地来的同学都有些高反，学校的医务室却迟迟不对我们学生开放，发烧或者高反虽然会被集中送去体育馆治疗，但病人每天的饮食却得不到保障，全靠我们同寝室的同学给他们送饭，反倒是教职工和宿管每周都能收到医务室发的氧气瓶和退烧药，我们虽为同学打抱不平，可毕竟我们的档案还捏在学校手里，谁都不敢真做什么。

当我们知道有白纸运动这个事情时，已经几乎是十二月份中旬了(这还是有同学翻墙告诉我们的，不然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还有人敢于反抗)，我们想声援内地学生，但西藏管制远远超乎我们想象，我们30多个学生私下里约定14号在教职工宿舍附近的篮球场集合，结果13号下午带头的女生就被学校警告处分休学回了昌都老家。

我们又悲伤又愤怒，这种时候宿管还在连饭都吃不上几顿的学生面前炫耀学校给她们发的水果和药，终于女生寝室爆发了，学生们撕碎贴在门口的胶条，砸了宿管寝室，一路闹到系主任那里，表达了我们的诉求，尽管我们都受了处分，但我们终于得到了我们应有的待遇，也为被在体育馆受折磨的同学出了口气，我们不必在忍受每天吃冷饭的待遇，医务室也会给我们提供药品，体育馆会多加床垫被子，保证病人不会再忍饥挨饿。

24、
那时候我还在被关在大学校园。动态清零已经是最后的疯狂阶段，全国各地零星病例层出不穷，学校的封锁越来越严。我经常在阳台上凝望宿舍楼下的刀片铁丝网，我刚入学时那里只是普通的铁栅栏，清零开始之后，加上了刀片铁丝网。我就经常沉默地看着那串长长的铁丝网，迷惘地看着，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不知道我毕业之后还会继续过这种封控的生活吗？

乌鲁木齐大火发生后，我的心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我觉得我也应该至少做点什么，于是在教学楼的洗手间写了“清零是SB政策，习近平也是大SB”几个大字。有同学拍下来之后分享到网上，第二天下午，警察冲进学校，在辅导员和“信息员”（信息员就是一些专门负责打小报告的同学，因为可以加保研成绩）的配合下，抓到了几个在微信QQ上转发的同学，拉去训诫了半天，但没有抓到我。

第三天，白纸运动就在上海开始了。我又在学校其他地方写了字，但这次没人管了，因为同城某校也爆发了群体事件，警察都调过去了。

25、
我当时看到我所在的城市有一个聚集的消息，心里很矛盾要不要去看一下，但是最终觉得自己不去以后肯定会后悔，还是去了。

去了以后只有4个人坐着举着白纸。很快警察就来了，我看他们十几个人围着四个人还要把他们抓上车气不过，就上去顶撞了几句，结果也被抢了手机一起带走了。警察和国保关了我们几个小时，确认我只是路过，跟他们不是一起的以后就放我走了。我出门的时候大概12点，其中有两个女生应该是学生，还在写保证书，也不知道她们后续怎么样了。

26、
当我在推特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站出来，选择上街的时候，我感到必须做点什么来支持他们。当时校内的打印机已经“故障”不能买到白纸，所幸我自己还有一些存货，就背着室友偷偷做了悼念贵州大巴侧翻和乌鲁木齐大火遇难者的海报，戴上口罩和帽子在最后一节晚课下课前骑车去了教学区，把海报张贴在了同学们下课回寝室必经之路的灯炷上，所以我确信他们一定能看见。

27、
白纸运动的时候我在国内，因为三年的封控精神已崩溃。亲人在封控中自杀去世。我重度抑郁加焦虑症，甚至已经躯体化。看到有人举白纸，我十分激动，看到各大高校呈星火燎原之势，我激动地不停转载李老师的图片和视频到QQ群。我预感到这将是一次可以和八九年的学生运动相提并论的学生运动。当时我们在争论到底共产党这次会不会开枪，如果开枪了怎么办。可惜习近平太害怕了，马上在一夜之间就放开封控。不然真不知道会事什么结果。我预感到中共被终结的丧钟已经敲响，现在不止是社会上的人认清了它，连学校的学生也要起来反对他。由于这一次重大的全国范围的运动，直接结束了动态清零，也让我们看到了习近平的胆怯，敲响了中共的丧钟。

28、
在上海的年轻人大喊“共产党下台，习近平下台”的那个夜晚，我在广东的一座小城里，读着编程随想的六四系列博文。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连接——两代人，同样的梦想，同样的呐喊。然而，不同的时代，却注定相似的命运。当我在李老师的推特上看到那些视频时，热泪盈眶，内心澎湃，甚至一度想飞去上海，和她们一起站在街头，举起那象征抗争的白纸。但这种冲动很快被深深的担忧取代。我想起六四时的那群年轻人，他们的勇气和生命换来的却是沉寂，换来的却是一个冷漠且健忘的社会。

犹豫再三，我终究只是选择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白纸暗暗支持。和预想一样，这种无声的表达没有引起太多回应。或许，我身边的人甚至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29、
当时我报名了不明白播客，很有幸能够在这档节目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作为亲历者，我有贴出标语并拍摄照片。

30、
12月27日，晚上独自一人疯狂刷着李老师，此刻我心里面想，尽管肉身被限制在这方寸牢笼中，但是我精神上自由，而寻觅自由必将是我此生最终意义。

31、
白纸运动爆发的时候我在巴黎留学，那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中国白纸抗议的动态，我感到振奋，因为中国自从8964之后第一次发生这么大型的公开的反对共产党抗议。看到极权政府对这些勇敢的个体的打压，我也感到非常的痛苦和压抑。为了表示对这些勇敢的抗议者们的声援，我也走上了巴黎街头参加声援白纸革命的集会，我大声地喊出了共产党下台！习近平下台！那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表达我的政治观点。那一天是我正式参与政治的开始。

32、
我是上海人，当时人在欧洲，正在准备考试。当时看到白纸的视频，在我熟悉的街道上，人们喊着习近平下台的时候，我的眼泪哗就流下来了。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不能让白纸运动的参与者独自承担风险，后来我就参加了我这边的华人举行的声援白纸游行。参与的时候觉得很害怕，因为他们说有中国大使馆的人来偷拍照片，但还是坚持到活动结束。也因此更钦佩在国内抗争的朋友们的勇气。

33、
白纸运动的时候，我是真的被国内无数上街的无数普通人震撼了。视频图片和文字里，ta们的勇气和牺牲，很难不让我一遍遍想起历史上无数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中国而前仆后继的先辈们，很难不让我想起当初那个骑自行车的青年，在去抗议的路上骄傲地拍着胸口说，Why? Because, it’s my duty.我想，it’s our duty now.

后来我写了一首诗，还鼓起勇气在纽约的集会现场念了出来。毕竟我觉得，连在国内高压环境下的人们都敢站出来，我们生活在安全自由环境里的人，为什么不能去多做点呢？这对我也是极大的突破。做了那么久的反对派，但这也是我第一次进行这种真正的直接的线下公共表达。

34、
白纸运动的时候我在纽约工作。我曾经对中国的民主化进程感到非常绝望，但是白纸运动让我重新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燃起了希望。我也是在白纸运动后第一次从线上走到线下参加抗议。

35、
白纸运动发生时我在国外大学读研，当时我们学校的留言板上也出现了A4白纸，我看到后也去贴了。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一次反抗很难改变太多，我贴白纸只是想告诉我的校友们，你不是一个人。长久以来的信息审查信息封锁，让我陷入了怀疑，怀疑是不是只有网上的这一小部分人觉得这个世界出了很大的问题。是白纸运动让我确认了我不是一个人，让我有机会告诉别人你不是一个人。

36、
那天在北京。前一天就看到了上海乌鲁木齐中路的报道，当时就在想北京是不是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那天晚上九点左右，在朋友圈看到了一位朋友发出亮马桥现场的照片，想了想于是出了门，打车直奔亮马桥。后来才知道那张照片是第一轮（在河边点蜡烛、河两侧对望），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朋友微信被炸了号。

到现场的时候，大概是十点多。现场已经有了警察。最早河两侧的人群已经被驱散，只能在桥上聚集。现场警察不多、并没有警察与人群的冲突。在桥上，人们也只是稀稀散散的站立着，那时并没有人举起白纸，但冰冷的空气中有一些莫名的默契。

不久后，就有人开始举起了白纸，随即举起白纸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位女生在现场发起了一沓的白纸。这时警察也多了起来，但警察并没有制止或者逮捕，只是让人群站在人行道上，不要走在行车道上。慢慢有人喊起了口号。在路中间的高架桥下面，人也多了起来，甚至马路上的高架上也有人停车往下瞩目。道路上，有许多车缓慢驶过，都默契的鸣笛，甚至在车内放起了国际歌。

现场举起白纸的，很意外的女性很多，令人欣喜和敬佩。现场大部分人都带着口罩，但也有没有戴口罩的 – 一位穿白羽绒服的男士，后来出现在了许多后续的报道中，希望他现在一切都好。

现场的节奏，其实又缓慢却又紧张。在亮马桥上，除了聚集和表达，其实并没有其他太多的事情可以做。但单纯身处现场，却又是令人激动的。大家自由地喊出口号“不要404”、“不要核酸要自由”。单纯这样的表达，能够自由地喊出禁言，就足够不可思议。更讽刺的是，在亮马桥旁矗立着宝格丽酒店 – 中国红色家族与白手套的象征。警察的警灯、举起的白纸、权贵的靓丽高楼，在那一晚交汇在了一起。

相比于上海，北京那场却有一些“地道”特色 。现场除了有人喊言论自由外，有人喊“电影自由”——亮马桥就在798不远处；也有人喊“习近平下台”，却没有人回应——这一点和上海不同，似乎北京人对于政治更加敏感，知道“底线”在哪里。

入夜，警察慢慢变多，警察也禁止车辆再从地面驶过、也禁止高架上车辆停车，一定程度慢慢控制了现场的人流。随着夜深，人群慢慢散去（后来知道他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我也离开了现场。

回望两年前，其实那晚对我个人很偶然、也仅仅是漫长封控的一瞬。但发生的时候，人群之间的默契却令人意外。那夜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讲“我们”的语言，原来有这么多的“我们”，原来有这么多勇敢的“我们”。如果那晚有什么意义，我想，白纸是一种“确信”—— 在被原子化、被打碎、被禁止自由结社的中国，“我们”还在。虽然不知道下次何时、如何“重逢”，但各自离开的我们，在独自面对威权机器、庞大叙事、政治抑郁的时候，我想那天的许多人都会更加有信念，更加有力量了一些。

希望那天的大家都好，希望读这段文字的你都好。这个机器可能会打垮和囚禁个人，但无法打垮希望、无法囚禁自由的思想。可以灰心，但不要失去希望，因为“我们”都在。

事后

1、
我在国内，在网上匿名转发了白纸运动和彭立发的标语，我自己也写博客，后来被抓起来，入狱8个月，判刑一年。如今逃离中国。

中国的动荡，连带着我们很多人的人生一起动荡。

2、
在北京参与了白纸运动，被媒体拍到，然后又因为一个并不熟悉的朋友被抓，开始参与救援。我签了律师委托书，每一天疑神疑鬼感觉自己会被抓，直到要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知道朋友取保了。

封控那段日子我开始失眠，作息紊乱，直到现在，仍然会感到毫无来由的恐惧，疲倦，痛苦，随时陷入抑郁。我开始无法享受生活中的乐趣，所有的快乐都让我有罪恶感感觉我不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了那些被囚禁被迫害无法发声的朋友，乃至于素不相识却志同道合的人活着。甚至觉得只要这些压迫还存在，我就不配快乐。

现在，白纸运动已经过去了两年，我没有联系过那位朋友，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其实也并不需要她的感谢。我所做的一切，是基于我心中的道义，因此，我不会感到后悔，也开始学着与内心的痛苦共处，我要好好活下去，活到有一天我们在阳光下重逢，我可以把一切记忆毫无保留地讲出来。

3、
我并不打算赋予这场运动太多额外的意义，这并不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有纲领的活动，当天晚上7点半我还在家里被关了10天，半小时后我就在街上与警察对峙。但我还是很高兴当晚能与许多朋友一起同行，我想多年之后我回忆起这一晚依然会感到兴奋与愉悦。

很久之后，我在“李老师”的推特上看到了一段当晚的视频，在其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想这就是我纪念的理由。

4、
改变就是二个月封城之后，很多孩子家长改变了规划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让孩子润走她乡，走的人如此坚决不再回来。如今每每想到就想哭。

5、
22年上半年我在上海，下半年去纽约读书。那是灯塔倒塌的时候，却也是另一个信念树立起来的时候。

6、
白纸前的几年政治性抑郁非常严重，2022年九月还是各种封控中开学，每次上课刷到社会新闻都无声落泪，防止身边的同学发现翻墙而举报。白纸当天先刷到了新疆市民冲在市政府门口的新闻，群里同学说应该镇压，那一刻愤怒和心碎在心里无法发泄。

但是，当天夜里，有人在网上发上海乌鲁木齐中路有人群聚集，各大学校有同学涂鸦接力“乌鲁木齐”，直到发现我的学校公告牌上也有人涂鸦。一夜过后全国各地的白纸举了起来。我感受钦佩站出来的人的勇气和自己的懦弱。从那之后我敢于当面反驳粉红言论，以自己方式去抵抗极权对普通生活的全方面支配。

但是，时隔两年，我在准备离开，因为凭借我个人的意志，我无法改变也无法适应现在这个全面崩溃的社会。

7、
最终，我成功考上了国内的研究生，但读了一个半学期后我选择退学。今年我通过了雅思考试并申请到了欧陆某个学校的研究生。曾经我父母还是有传统的家庭观念，但疫情之后他们松口把原本准备给我买房结婚的资金给我出国读书，也庆幸没有在2020年给我高位买房可以让我们家留下一笔不小的存款。

未来我会继续尝试申请欧陆或美国的博士，或者会在欧洲尝试实习、就业、落户，即便回国也会挑一个相对开明、法制的城市。但最重要的：我再不会选择背贷买房、不会生小孩，完成了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后，我就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8、
2022年，上海封城后，我选择离开了中国，来到日本。上海封城压倒了我留在中国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心灰意冷，感觉中国完了，我不想做殉葬品。2022年11月底的某个晚上，第一次看到白纸运动现场视频的时候，我当时就哭了，这些勇敢的孩子们重新燃起了我对中国的兴趣的一瞥希望，虽然孩子们的整体数量并不算多，但他们的勇敢行动让中共政府放弃了清零政策。纪念白纸运动，就是要告诉更多的中国人，2022年，有些孩子因为他们对国家的正义被政府迫害、深陷，我们有责任有义务铭记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能够加速恢复自由。

9、
几天后，听闻参与白纸行动的许多人被逮捕，我心中升腾的怒火却无处发泄。更令我悲哀的是，看到有人嘲笑那位南京传媒学院的女生，污名化她的行动。这些人，或许懦弱，或许冷漠，却在嘲笑那些比他们更勇敢的人。而我，对他们的嘲笑无能为力，对政府的残酷也无能为力。最终，我做了一个决定：离开。在清零三年压抑的生活和对白纸运动结果的深深失望中，我意识到，自己对这片土地的希望已经耗尽。白纸革命对我的人生轨迹最大的影响，正是让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不再回头。

10、
现在，最困扰我的是墙内对于白纸运动的污名化，偶尔在网上看娱乐八卦，会看到“ta是A4”“ta支持白纸”，就等于“ta屁股歪”“ta很坏”“ta有黑历史，洗不干净”。即便，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A4和白纸指代的是什么，就已经把它和罪大恶极划了等号。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有一种无力的愤怒。因为我没办法在墙内的网络上就此发表任何观点。

11、
这场运动对我而言说不上影响，但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感受的话，那就是“一声叹息”。 一方面叹息执政者的愚昧给社会带来的直接影响就像“屁”一样，放完了，他爽了，但留下的却是难以消散的恶臭，还有这个“屁”带出的屎，后面根本擦不干净。另一方面叹息这个时代下的年轻人，他们本以为成长在改革开放后的时代应该是个常态，Love&peace也应该是个常态，从没有任何准备去承受和面对社会的变化和动荡，更不懂什么是政治性主导社会发展，于是，或多或少都得了相同的病——“政治性抑郁症”。而“白纸运动”更多的只能算是一场政治抑郁者的狂欢节，有情绪的发泄输出，有行为艺术的价值，却并没有实际推进意义。但或许通过“运动”感动了自己也算是一种抑郁治疗，即便结果微不足道，即便最终往日随风。

12、
乌鲁木齐解封后，其实我们依然还继续关着。并不像lockdown时那样迅速传播。并且还有了更严厉的措施，在此我不做赘述。其实有很多想说的，但我不想披露太多的细节，我不知道这是否安全。而那些十二月还在转发文章的人，没多久也又转发起了赞歌。在我眼里，这场运动是失败的，但我不认为它没有意义。

我纪念，更多的是因为大火燃烧在我的故乡。那条街我路过很多次，从没想过有一天它会出现在新闻上。那些死去的孩子，可能我在公交车上还会觉得他们吵闹，也从未想过他们再也无法长大。我纪念，也是因为它让我看到有那么多勇敢的同辈，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但同样，我对未来也并不乐观。尤其是看到那么多中国人对白纸运动的冷嘲热讽和颠倒黑白，我觉得大多数都是徒劳的。没有思想启蒙的运动是没有结果的，没有自救意识的奴隶是无法被释放的。我只是希望大家的付出是值得的，如果不值得，就独善其身。

13、
两年前的白纸运动的时候，我在内蒙古，被困在家里，当时每天所有人都做核酸，我拒绝做。乌鲁木齐中路的人们喊出了我的心声，解封过后，我也去了北京的四通桥，结果被警察登记了。

其实疫情，包括在这期间的“双语政策”可以说毁了我的家乡，我现在感受不到我作为内蒙人，心中可以留下些什么，去哪里都能感觉到萧条以及我心中的很多困惑。虽然当时，我的家乡没有类似的反封控，反独裁的抗议，但我也已自己的方式参与其中，我不想过多的诗意化这场运动，因为被逮捕的那些年轻人正在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痛，而且我对中国在未来是否实现民主化持越来越悲观的态度，尤其特朗普上台之后，我对世界的未来也持悲观的态度。我现在感觉到，对于什么是真相，持有什么样的政治观点，真的就只是个“罗生门”。

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在给那些特别热情的人在泼冷水？希望世界可以好一点了，而不要像现在这样糟糕下去了。对我来说，纪念的理由是对于所有喜欢自由的人们来说，这场运动没有让我们孤单，也让我们意识到了争取自由是多么酷的一件事情，向那些那晚所有在乌鲁木齐中路的人们致敬。

14、
时隔数年第一次回国，自然也回到了上海。我大学时期的朋友几乎都还在上海，我们见面，吃饭，她们向我讲述封城时期的经历。离开上海的那天我打车去机场，有一段高速路靠近我的大学。我从后排看向那个方向，雾气里浮现出许多新建的楼房，不见学校的轮廓。数年间新的楼房盖了起来，可数年前从那所学校毕业的人并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开始流泪的时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上海健康码的二维码，虽然我没有使用过它的经历，却还是觉得它像枪口一样摆在我的面前。在全国691个城市中，与我存在“交互”的只有上海。发现上海已不是归处之后，我也放弃了回国这个选项。

今年初，我母亲接受了癌症手术；几个月后，我父亲被纪委留置；一个月前，我拿到博士学位，开始在日本工作。个中曲折不便细说，但我也终于切身体验到了自上海封城起便隐约意识到的两件事：一是权力机构如同黑社会，二是当铁拳砸下，普罗大众没有任何途径维护自身权利。在所有情绪沉淀成“为什么”的时候，我遇到了不明白播客，等到尘埃落定，我也希望能够讲述自己的故事。

15、
忘不了两年前乌鲁木齐大火那凄厉的哭喊
忘不了运动发源地南艺的学生们，
忘不了上海，成都，北京，全球华人们的愤怒和声援

忘不了自己被捕时的茫然和慌张
忘不了取保后的抑郁时光
忘不了拘留所里一张张社会性面孔

忘不了逃离那片土地时的决然
忘不了加勒比海上黑夜里的无措与惊悚
忘不了路上一张张阿米哥的黝黑脸庞

忘不了翻越那道无形的墙
忘不了踏上美利坚时的如释重负
忘不了纽约一张张五湖四海的面孔

忘不了华人大V们对这群人的无视和缄默
忘不了简中推上众人嗤之以鼻的冷漠模样
是啊，仿佛自那以后，底层人的命运，从来只是一句谈资，一个数字

16、
一切真的结束时，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意识到那个被粉饰的国家和过去已不再属于我，意识到我并不孤单，意识到有那么多勇敢的女性挺身而出，甚至半个月后，我发现白纸运动中一位被捕的记者是我的前同事。我从未与任何前同事讨论她，但一直关注她的动态，很感谢当时为她们发声的外媒，也幸好她的母校不在国内，所以还得到了母校的支持。

我认为白纸运动和很多事情一样，彻底改变了我随主流的想法，这种随主流并非是CCP的信徒，而是中国民间自己认同的价值体系，社达和慕强。自此之后，我更愿意关注不被代表的少数群体，不是所谓的身份政治，而是老年女性，失权的农村中年妇女，重男轻女家庭里的年轻女性。

至于我自己，我改变了十几年的熬夜习惯，开始健康的生活作息，我认为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不管你对白纸运动的评价如何，你都该意识到，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打算和谁比命长。而活得更久，你才更有机会参与未来的历史进程。

17、
当时我刚刚申请了国外大学的研究生，现在已经做了手术身体康复了，研究生也毕业了开始了工作，业余时间我在海外做没有网络审查的线下脱口秀，并且在当地参加过多次华人的民主集会。

白纸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在我以为中国年轻一代在洗脑下已经一潭死水的时候，发现原来还是有那么多人和我想法一样，给了我很大的振奋和抵抗的勇气，也坚定了我不要做原子化个体的决心。我自己做的事就是和所在城市的反贼朋友们经常深入交流公共事务议题。并且在写一些关于政治的段子，在线下会讲出来，也会发在自己的推特或者YouTube 频道上，希望号召更多的人一起通过幽默瓦解极权。

18、
白纸运动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社交媒体。我在湾区，到Chinatown的最中心参加了悼念活动，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在那之后我改变了很多我读信息的渠道和思维的方式，参加了支持香港的活动，经常和朋友一起讨论民主政治的话题，现在在一个关注工人的媒体做志愿者。我家人，还有身边非常多人是自那之后改变了看法，真的可以说白纸运动改变了一代人的人生。

19、
相对其他人的改变来讲，我的“改变”还真不能算是什么改变。我依然十分惧怕参加线下的涉及中国政治的抗议活动，依旧十分social phobia【中文：社恐】 (但这是性格问题，无解)，回避无论是线上的还是线下的任何争论。但改变又不是完全没有。白纸给了我不少“政治出柜”的勇气 —— 挺可笑的，“表达共情”居然也叫出柜。就算我依旧恐惧参加涉及中国政治的抗议活动，但，我可以参加德国的呀。

当种子一旦种下，改变就开始了。我们首先是人，表达共情是理所当然的，不应该成为一种罪。

20、
当时我在上海迪士尼附近，白纸其实还是有很多上海的人不知道的。我当时还是网上的朋友告诉我上海晚上乱套了，联想到当时疫情的情况我急迫的去找了VPN翻墙看到了白纸民运的事迹。白纸可以说对我人生产生了完全的影响，白纸触发了我翻墙，从此刻开始到后续接触我人生当中很多觉得矛盾的事情都统统茅塞顿开了。

然后对于国民素养、中日情绪、中西地缘政治、国内教育、中共建政至今历史等等都一一有了解答。尤其是从此之后，我成为了一名坚定的民运人士。在生活中我很积极的给同事、家人、朋友讲民主意识和中共的嘴脸，策反了一些人，没有被策反的我也已经给他启蒙了民主意识，我相信他们很快会醒悟。这是我目前做的一些民主事迹。这是白纸运动给我带来深深的影响。

21、
我开始在X上关注李老师，几乎每条都刷。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从那之后开始关注时政领域，听播客看YouTube读书，开始逐渐思考公民社会的意义和价值。从白纸到后面新疆西藏香港问题，我几乎完全更新了之前在国内接受过的知识内容。因为白纸，我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新的人。一个逐渐有了新的生活目标和重要性感受的人。

22、
我之前的人生中随遇而安，我没有想过一定要抗争、一定要去哪里，我只想过好当下的生活。但白纸之后我越来越感受到，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独行。

斗争和变得坚强说起来很酷，但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要推倒自己重构，我是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走出了那么远，变得不再像风筝一样轻盈、自由、脆弱，而是像向上而生的树一样，不再摇摆和屈从，无论风雨，根都和这片土地在一起。但我还是乐意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我永远无法做冷酷的人，我和朋友开玩笑说“我们之中没有人比我更爱这里和这里的人”。

每一年我都会纪念白纸运动，也是纪念我自己，白纸让我感觉在那个冬日我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它让我重建了我人生和理想的追求、对自由的渴望，以及让我清楚地明白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一片土地拥有比对这里更深厚的情感。我如此恨这里，想离开这里，但我又如此想为这里落下笔尖，写下新闻，也写下历史。

23、
彭载舟此举石破天惊，对后续的白纸革命产生了直接影响。听说他的家人均被严密监控，不知道他本人是否还在人世。我们要一直记住他，纪念他，呼吁中共释放他！

24、
纪念白纸运动，我觉得不仅是纪念运动本身，也是在铭记动态清零期间的荒诞岁月。白纸运动给我的最大教训就是，这场运动本应发生在2020年而不是2023年。如果还有下次，我宁愿上街之后被关在监狱里，也不要被像畜生一样封控在学校或社区整整三年。

25、
白纸运动再一次证明，中国的知识人完全明白国家的进步方向，而改变的时刻似乎总是由年轻人担纲冲锋突破。这次运动没有得到广泛接力就被镇压，这是可预见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像我一样有着太多软肋的懦夫。纪念的理由，当然是要纪念懦夫们最稀缺的——勇气。

26、
我一直在微信朋友圈发疫情。因为国企里面工作，被禁止表达与官方不同的言论，多次被上级和统战部门要求噤声。他们不仅对于新疆以及各地人的遭遇都不关心不了解，还质疑我了解的不是真相。禁止我的表达、否定我的判断，质疑我的观察，压力不断积累。我在多次为自己的表达和真相争取之后，哭到泣不成声。对我来说，白纸运动是自己对自由表达权力的践行，是对他人限制我表达和否定我判断的反抗。

27、
我曾经很担心由于共产党的洗脑教育会培养出一大批新时代的红卫兵，因为在我的那些在知名学府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中依然有一部分坚定站在主流思想一边；但在那一刻我看到一丝希望，因为在黑夜里（同时字面意义上的以及象征意义上的），还有如此多的年轻人，能够在面对暴力机器的时候，反抗导致如此多人间悲剧的政策以及政策背后的主导者，并喊出响彻天空的口号：“共产党下台！”以及有这么多围观的人群，哪怕他们可能和我一样，不敢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但在那一刻，围观、拍照以及之后的口耳相传，都可能成为一种反抗力量的起点。在那一刻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

28、
知道了自己并不孤单

29、
白纸运动，我没有参与，但是在去年的11月，我休假去上海看演出的时候，在机缘巧合下路过了乌鲁木齐中路。形形色色的行人、来往的车辆、在路边咖啡店喝咖啡的人们，似乎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但走在路上我似乎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时举起白纸抗议的人们那直冲云霄的怒火。白纸让我意识到，我们并非是在这样的制度、这样的环境下一直忍耐、一直逆来顺受的，在最压抑的环境里，我们依然保留着应有的人性与良知，靠着这个，我们才能在所有的压抑、愤怒、恐惧积累到一个临界点之后，借这场运动彻底爆发。

几个月后，我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尽管对这样的环境我依然保持悲观的态度，但我想我还是要鼓起勇气，带着这个新生命去面对这样的世界———至少以最小限度保持着人应有的人性、善良和良知。

30、
前几天和女儿聊天，她提起学校里某处出现了反习标语。被班里有个反贼男生发现，还约着其他几个反贼男生一起去参观，还提到我最近又被封掉一个微博帐号。她有点疑惑，你们这样的反贼行为，到底能改变什么，有什么用？

我说
第一，反贼发声是证明不屈服，是证明虽然我改变不了现状，但至少他们改变不了我。另外就算我改变不了其他人。我至少还可以努力阻止他们改变你。让你长大以后也可以做到诚实面对自己。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观念成长史，我为什么因为在80年代的小学试卷上写家庭成分是地主被嗤笑，从而对任何官方宣传叙事完全免疫。我还可以在你见到习近平的当天，告诉你为什么他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人。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

第二，人活一世，是很难永远保持心灵上的孤独的。每个人心里最深处的价值坚持，总是需要被理解，被认同，被支持的。我活到现在，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没有和另一个反贼面对面的交谈过。但这不代表我没有交流的需求。反贼发出的信息，可以说即是求救信号，也是施救手段。一方面，它期待另外的反贼的点赞回应，告诉他自己不孤单。另一方面，它也同时告诉那些在现实中陷入政治抑郁的反贼们，你们不孤单。

31、
上周日我参加了海外悼念乌鲁木齐火灾遇难者的烛光晚会，在现场遇见一个德国人，他说你今天站在这里很勇敢，我说不是的，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不够勇敢，因为我一直在后悔两年前没有上街。

当时我们还在封校，当我在推特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站出来，选择上街的时候，我感到必须做点什么来支持他们。当时校内的打印机已经“故障”不能买到白纸，所幸我自己还有一些存货，就背着室友偷偷做了悼念贵州大巴侧翻和乌鲁木齐大火遇难者的海报，戴上口罩和帽子在最后一节晚课下课前骑车去了教学区，把海报张贴在了同学们下课回寝室必经之路的灯炷上，所以我确信他们一定能看见。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只要能让多一个人知道，反思，并在良心上重新审视这样的灾难和制造出这些人祸的政府，这就值得了。但当时我仍然很害怕，感觉四周都是摄像头，随时会被抓住，而且如果那样的话，可能一切都完了，所有努力可能都会白费，后面的交换机会会被取消，甚至可能被卡毕业，影响升学。我清楚知道这一切，但我只是实在忍无可忍了，我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勇敢，时至今日我仍在为自己不够勇敢去和抗议者站在一起而感到羞愧，而是因为我明白，如果我不这样做，即使顺利地去到国外，拥有新的生活，我却不再是我了。

32、
我回老家了，它使我灵光一现，原来我们有好儿女，原来它们不是强大到无所不能，不忘历史，不忘付出者，不忘飞来苦难，不忘处境。

33、
现在的我在京都留学，每天过得还算充实，已经很少有机会聊起那天的经历，但那天的经历仍然时刻提醒我，我和我的祖国不可分割的关系。

还有就是决定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每一次都要上街。

另一件想提的就是，那年的平安夜和朋友一起去看了drag queen的演出，她们在表演的最后举了白纸，演出之后还请所有上了街的朋友们喝酒。大家真的好可爱。

34、
这场运动对我来说是一个温暖的承诺。它告诉我，我并不孤单，还有那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心情。

这场运动也是一个起点，它让我开始行动。从做视频开始，为我信赖的自媒体捐款，做志愿者、读书、思考、交谈，自我启蒙。

直到今天，再看自己做的视频，我还是会流眼泪，会想念白纸运动中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人们。对我来说，白纸运动没有结束，而是正在进行时。

35、
直到今天，我时常会感到窒息。有时会觉得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是一种惩罚，但是从我选择不合作和不同意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后悔过。我自认为我已经具有了公民意识，那么当时与势需要我的时候，我也理应站出来。

我相信有一天白纸运动能够被写入历史教科书，在那时乌鲁木齐的每个死难者能够被正大光明的哀悼，在那时新冠期间政府倒行逆施会被清算，在那时我们每一个参与者都能为自己的过去感到骄傲。

36、
我用音乐记录了白纸运动里面的很多事情。还有给锁链女和伊朗遇害的姑娘 Masah Amini写的歌，还有为四通桥勇士和香港人写的歌。

结语：
“白纸运动”告诉我们个体并不卑微，当时如此，其他时候亦然。这些留言是个体记忆，也是书写历史，以我们有限的视野，这是最好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