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29 2024年，我的“不明白”（文字版）
2024年最后一期播客，我们继续邀请听众朋友们一起做一期节目，请大家来信分享这一年最不明白、最困惑的是什么以及2025年最想明白的是什么。我们收到了身处不同国家、城市的听众朋友们的来信，TA们讲述了自己对过去、当下与未来的“不明白”，本期节目播出了经过编辑的部分内容。
非常感谢听众朋友们来信参与制作本期节目，也感谢大家这一年继续支持不明白播客，祝大家新年快乐！
文字版全文：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
2024年最后一期播客，我们征集听众朋友们来一起做一期节目，请大家来信分享这一年最不明白、最困惑的是什么，以及2025年最想明白的是什么。我们收到了很多听众的来信，我来念其中的一部分。为简洁起见，来信都做过编辑，略有删减。
坐标北京的听众“小风”来信说：
我目前在一家私企工作，但身边也有很多朋友同学进入了体制内，有时候会听到他们抱怨体制、领导和工资，但他们所获得的保障和待遇是我们私企工作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今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我在社交平台上吐槽所在的写字楼的办公环境糟糕，收到了一位网友不食人间烟火的评论，她说她毕业后就考入了中央机关单位，吃一元午餐，两人一间办公室，不需要像我们这种人一样。
我想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能意识到自己的特权来自于哪里吗？在环境每况愈下的今天，他们会感到不安和恐惧吗？我还想知道，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认为自己对当下糟糕的环境负有责任，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当下的工作的？
坐标广州的听众“Thomas”来信说：
我所在的地方是广州，一个有着广交会、恒大和广汽的三架马车的城市，现在，似乎三架马车都快要散架了。广交会现在成了亚非拉兄弟的大联欢，恒大的总部被封了好几年，没有见到任何人进去过，广汽也在广州许多楼盘的停车场，停满了他们卖不掉的埃安。我不明白的是：广州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今年去了很多次欧洲出差，包括一些没那么发达的东欧国家，我总是很迷惑，似乎他们的收入没有中国一线城市高，他们的经济发展也没有比中国更快， 但他们却总是很松弛，很无忧无虑，没有一线牛马的那种苦大仇深的表情。我不明白的是：我们追求的永无止境的高增长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切退潮之后，我们如何面对自己?
前两天看了医疗行业集采的新闻，作为半个从业人员，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国家对于政策执行的kpi总是设置的这么单一，极端，一根筋？难道越便宜就是越好的吗？他们是真的觉得三分钱的药片能够药到病除吗？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老百姓的健康吗？他们自己不会生病吗？家里人不会生病吗？他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不明白，但是有时候，又明白了，以前总觉得不要一有问题就说体制问题，过于简化，但是后来发现，当一切深究下去，还真就是体制问题。
坐标香港的听众“Scorpio_CJ”来信说：
2024年两个不明白：第一个不明白的是他们说要拯救经济，要稳这个稳那个，结果任由股市在9月底从ICU进了夜店，然后又突然如暴毙一般两周后就口吐白沫晕倒在门口？
第二个不明白，是为什么我们经过封城、白纸，还会选择相信他们一定会救经济，相信央行、相信国务院、相信中南海会像以前一样放水，救经济，然后看着各种小作文相信“now or never”，可怜巴巴的甘当韭菜、接盘侠？
2025年最想明白的事情是：中国，还有没有最后一波？
坐标广州的听众“Leo”来信说：
我是 90后，读的电子专业。从小到大都是一号仔（成绩名列前茅）。因为缺乏商业社会常识，进入社会后却一直被骗。2024年我的蜕变非常大，我挣脱了假历史，觉醒了公民意识，得以明白了过去的人生为什么都只有折磨。
2025年我最想知道的是，怎样在中国生存？怎样存到钱？经济学家描述的中国景象都像末日一样，除了埋汰中国，能不能告诉中国人怎样活？有具体指南吗？
坐标上海的听众“Chris”来信说：
我是个40岁出头生活在上海的人，2020年开始自己独立创业做出口贸易，中国还是目前产业链最全的制造大国，但受各种国际局势的⻛吹草动，往往也能蝴蝶效应般影响到自己小小的出口业务。今年基本上是贴钱维持公司最简单的运转，根本不敢做任何⻓久的规划。“不明白的”是这次创业还能坚持多久？业务如何发展下去？
我住在市区还比较热闹的地方，路边的商店林立，两年前刚解封时，各家商店都还生意不错，今年却在加速关⻔/换店，能重新开起来的基本都是餐馆，还都是些原来没听说过的云贵小火锅，⻓沙小炒肉等，别说百年老店，十个月已经是老店了。“不明白的”是这些店铺就像水一样快速流动，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次吃饭的餐馆，下次去还在不在?
生活在这块土地已经40多年，自己总觉得一直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在脑子里，而周围的人好像并没有太多不明白的事。那些基本的要求和准则都在那里，是自己考虑太多又格格不入，但是如果后来确实按照那些明明白白的标准来行事，却又往往事与愿违。
早些年大家思想基本统一，行动高度一致，由不得你有时间去思考。现在大家有各自的不明白，不同年龄层彼此不明白，不同行业彼此不明白，不同生活圈对各自生活理念的不明白，这都导致了现在人们彼此的不信任及巨大的沟通成本。如果亲朋好友凑成一桌吃饭，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愉快的聊天。
其实最魔幻的事情是对自己生活着的最熟悉的土地有太多“不明白”。不过“不明白”也是不认同，不盲从，人都有想解释这个世界的本能，总比稀里糊涂的明白强很多，我想这也是“不明白播客”的初衷吧。希望大家来年都能想明白越来越多的事情。
坐标欧洲的听众“小河”来信说：
我的2024年故事其实很简单：成功离开了中国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去。
在中国的时候太压抑了，以至于当我第一程到香港的时候逛中文书店，亲眼看见中文书写的讲人权的书摆在书架上的时候在书店里泣不成声。这样的内容居然就这么用中文排版、印刷、静静放在书架上，可以随意翻阅随意购买，而没有任何安全风险，感觉自己像在梦里一样，甚至是连做梦也不敢做这种内容的。我知道自我审查和自我阉割是来自中共的恶习，即使我反思、愤恨这样的畸形思想定式，但是当我在香港书店哭泣的那一刻，一方面是难以形容的震撼、感动和委屈，但同时我意识到，这种来自中共的印记已经牢牢融入我了。
接着2024年下半年来到了欧洲，似乎离开了中国，但所有在中国造成的创伤依然还在那里，甚至感觉这个全新的环境中更寂寞，因为专业的原因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这就是我的2024年，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地理位置和简中网络上冲浪的IP地址。迷茫，这是每一个刚离开的人共同的感受吗？我不知道。
没有标注坐标的听众“Lisa”来信说：
2024年，我在换了四五份工作之后，还是决定去考公务员，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基层阵地，月薪两三千左右，但我到会场后看到几乎所有人都穿着正装神情紧张如临大考，我心里就对沾红色的一切只有轻蔑，穿着T恤衫就过去了。
轮到我进入面试的单间，我介绍自己会英语日语，去日本法政大学交流过，然而那一圈考官显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翻开面试题纸要求我用习近平思想分析什么什么什么，这时我就觉得心情复杂，然后就开始开口乱扯，想到什么就说啥，因为习近平我一句也没背过，是真的真的一个字都不知道，又必须得强迫着编，我就不停地吃螺丝吞字。终于扯完了，我像逃命一样逃出了这个房间，我心里感到瞬间巨大的耻辱。我很难过，然后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就更难过了，因为她对我和这次考试抱有很大的期望。
我遭遇的一切都让我不明白……但是最不明白的还是，为什么大家会习以为常呢？不论是奇怪的“继承制”岗位，还是空洞的习近平思想的无处不在，还是腐败的随处可见，还是各式各样的不规范。为什么好像指出这些现象不对，会被认为是天真或者迂腐，而适应这些现象反而会被接纳呢？
2025年最想明白的是，编程随想能不能获得刑期的减免。他对我，对我们的意义太重要了，因为如果没有他，那些禁书我真的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他在代我们受刑，还有很多为我们付出着代价的英雄，我想要明白他们的处境能不能得到改善？
坐标上海的听众“露娜”来信说：
2024年快过去了，回顾这一年，感觉自己已经觉醒了，而且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是觉醒的。大家已经看清了政府的所作所为和真实目的。中央电视台播报着一切向好的新闻，好像他们对于我们不关心也不在乎。算了，我们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关心我们，因为我们不爱这个政党，甚至可以说有恨。
最感到难过的是，我们竟然对此也做不了什么。难道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结婚不生孩子，停止制造牛马！停止再为他们服务！当然，那些有权有钱的人，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利益，照样享受生活。
在2025年，我们想去找到出路。但具体是什么呢？具体怎么来做呢？逃去海外吗？自己的国家无法建设好，一直会是心中的痛吧。
即将前往匈牙利的听众“Franklin Sun”来信说：
2024年，我认为我最不明白的是：我们为什么毫无改变？
2022年11月，我通过网络了解到白纸运动，从那一刻起，我对这个国家，这个执政党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声音一直都在被压制？为什么在今年的清明节，李克强总理故居不允许送花？为什么就连现在的香港都退步了？为什么在白纸这样规模如此宏大的抗议之后，我们依然没有改变？
这样的不明白也延伸到我身边的日常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们现在的教育体制里，学校里更关心的是学生是否“听话”和“服从”，而不是鼓励我们独立思考独立表达？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大部分对未来感到迷茫，无力，甚至在讨论政治和公共事务的时候变得更加沉默？
2025年，我最想明白的是：我们该如何参与到“改变”之中？
我即将前往匈牙利留学，我将离开这一片生我养我的熟悉土地，踏入一个全新的文化和社会思想环境。我希望找到答案是：在遥远的他乡，我该如何理解世界不同的民主，自由与社会制度，又如何以更加广阔的视角反观我的国家？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要如何将这些理想融入日常生活，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在这个充满变化的时代里，我期待更多的年轻人能够看到，行动与思考永远不会白费，而改变，正是从无数个微小的声音开始的。
自称来自西北十八线小城市，叫“理想主义”的听众来信说：
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收入永远也买不起房子。身边的同事们每天累死累活的，极尽所能的讨好老板，但是他们都相信中国最伟大，美国最坏，他们都相信苹果手机会爆炸，他们都相信新冠病毒是武汉军运会美国人投放的，而且他们都是大学生。
每天走在街上看到的是开车的、骑摩托车的、骑自行车的、走路的行人，都一副野蛮的表情，互不相让，每天都看到各种事故和争吵，我不愿意上街，我要么走很早，要么走很晚。
电梯里、医院里抽烟不能制止，插队不能制止……
我很孤独，我不明白。
坐标加拿大的听众“CC”来信说：
2024年是我完整在墙外的一年，以前我也是个小粉红，虽然不是那种极端的粉红，但从小受到爱国主义教育洗脑，也没翻过墙，所以很多对问题的看法都是主流媒体说啥就是啥。虽然在墙内也被铁拳锤过，也疑惑过，但是始终没有看清问题到底是什么。来到墙外之后，接触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更强了，了解了很多历史事件的真实情况，也重构了自己的价值观。
我最大的疑惑就是，作为不是小粉红的普通人，在安全的情况下，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
对于我来说，我都不敢跟身边人说我的政治观点，有人说过一个词“政治出柜”，我就是那个还在“柜”里的自由派。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自由派的人，甚至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比较清醒的人我都没见过。我都不知道几年后我是否敢“出柜”自己的政治倾向，我真的无比孤独。
我和参与民运的人在线上沟通过，他们可能挺瞧不起我们的怯懦的，但是我想对他们说，请你们对只要不是小粉红的人都报以宽容接纳的态度，因为只要不是小粉红，都可能有一天会变成自由派，都有可能做点什么。
坐标葡萄牙的听众“布鲁斯”来信说：
2024年是我的一个人生转折点，成功离开中国并顺利落地葡萄牙，现在开始为入籍进行倒计时，换掉中国国籍，入籍是我给下一代最好的祝福和礼物。
对我主要的冲击主要是在2022年，在上海经历了疫情那段时间，让我这个没有经历过89和文革的人，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暴力机器的疯狂。人生也没有多少个十年，更何况独裁就是一条不归路，已经很明显撞上了冰山，得赶紧从这条沉船上跳下来。
很好笑的是，我在国外第一次真正见到“粉红”，就是我的室友。出国了之后天天看新闻联播，在国外遇到日本人会表露出仇视，发表喜欢普京支持俄罗斯、希望武统台湾的言论，听强军战歌，看各种战狼外交新闻，看到随机挂的万国国旗中国刚好是第一个也发出来炫耀。但是跟他聊起来打战要征兵的话，他又说那他就上报说人还在葡萄牙，这种人我真是不明白啊。
而且在外面也还有遇到像他一样的人，很多还是年轻人，突然很能理解听不明白讲白纸运动在国外的时候，很多人害怕在国外也被同胞举报。我出来后在跟中国人接触的时候，其实聊起这种话题也是很小心翼翼的试探，想找到同温层又怕踩雷。
新的一年，拿到居留卡开启新的人生时间线。润出来的，落地生根，留下来的，勿做伥鬼。
坐标北京的听众“小宋”来信说：
我今年研三，明年毕业。最近看到白纸运动两周年的YouTube回放，感慨万千。我是不明白播客的老听众了，每一期都听过，我也是2022年北京一所大学校园内举白纸的人之一，那时我还是研一，凭着一腔热血冲动行事，甚至做好了被开除学籍的打算。不过我并没有被开除学籍，在等待明年的毕业，并在经济寒冬中苦苦寻找一份工作。
我所在大学的白纸运动抗议规模非常小，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人，这对于抗议者来说理应非常危险，不过我校对学生的处理倒没有很严重，甚至很轻微，起码对我是这样的。辅导员只是向我确认了一件事情，就是我究竟有没有与境外势力的联系，虽然这个问题在我看来非常愚蠢，但对她来说似乎非常必要和认真。随后我通过其他同学得知我作为学校的反面典型，被校长在党员大会上批评在为润出国投靠境外势力积累政治资本。
这件事最让我感到忌惮的后续是我户籍地的基层警察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有什么诉求”，这不是总结概括，而是原话。我一开始懵了一下，听不懂这么抽象的提问想要问我什么，后来民警不断反问这么一句话，也不交代任何语境，我就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上级交代的任务，就连与我通话的这个警察恐怕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知道问我“诉求”。
回到题目，如果非要说一个我的“不明白”，那可以说，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在这个社会很多束缚是我们自己给自己的，是我们不成全我们自个儿。
我“不明白”普通人的“不明白”，不明白恐惧是我们唯一的敌人。我们丧失了许多东西，仅仅是因为我们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是因为他们吃定了我们的懦弱，我们的服从。我们不需要一下子变得很勇敢，社会的改变不是靠几位英雄抬高我们的勇气的上限，而靠所有公民抬高我们勇气的下限，从小事开始，改变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困难。
非常感谢听众朋友们一起参与制作这期节目，来信很多，上面只是挑选了一部分。谢谢大家一年来的支持。来信中不少听众讲述了自己的孤独和绝望。我希望不明白播客能够一直陪伴大家走下去，和大家探讨当下和未来。1月1日，新年第一期，我将和几位嘉宾将一起直播聊一聊，《2025年，中国人应该悲观还是乐观？》。直播时间是北京时间1月1日晚10点，美国东部时间早上9点。欢迎大家参与、提问。谢谢大家收听，我们2025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