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59 经济通缩下的中国小企业家（上，文字版）
时间轴：
01:25 与 Richard 的访谈
21:50 与 Cob 的访谈
文字版全文：
袁莉:
[00:00:02]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去年12月动态清零突然结束的时候，很多人感染了新冠病毒，发烧、咳嗽、浑身疼痛。但他们的内心抱着希望：最艰难的日子结束了，被封控和健康码压抑的消费和投资需求会很快释放，中国经济应该会有一波不错的反弹。
8个月过去了，这波反弹并没有出现。相反，政府最新公布的7月份经济数据显示中国经济面临着几十年来最严峻的挑战：消费疲软，贷款下降，房市危机四伏。中国经济进入了通缩。
对于生活在中国的普通人，通缩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这一期我和两位普通的小微企业主对话，请他们谈谈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如何被这个新的经济现实而改变。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对声音进行了变声处理。
下一期，我们会与一位勇敢的企业家对话，请Ta用自己的经历谈一谈Ta的公司是如何死掉的，以及失去公司、身负重债的Ta如何面对牢狱之灾、失信人的身份和幽暗的未来。
你好，Richard，你能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Richard:
[00:01:29]
你好，袁莉老师。我呢，生活在中国的一个——我认为是二线城市吧，但是这个中国现在的叫法叫做新一线城市。然后呢，自己开了个小公司，从事汽车零部件相关的生意。今年的运营大概是第六个年头，然后在自己创业之前一直在外企工作。今年40岁吧，然后人到中年，大概就这个样子。
袁莉:
[00:02:00]
对。你给我发的那个私信里面说，你说你“开了个小公司，经营第六年了，今年是生意最差的一年，比动态清零三年的最后一年还要差。”你能说一下，你本来就是说……比如说去年12月放开的时候，你觉得今年会怎么样，然后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Richard:
[00:02:20]
对。这个我觉得应该是我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家都以为之前……从这个动态清零开始的时候，生意其实就比这个之前逐步在下滑，大家可能都想着因为是动态清零的原因嘛，可能受了一些影响。然后呢，今年抱了很大的希望，我们想着可能等这个正常之后，生意能够继续像以前一样，走上一个平稳发展的轨道。
但是从那个动态清零结束之后，我们已经有半年时间，从数据上来看的话，我们生意不仅没有增长，而且同比去年——就是这个动态清零最后一年、最糟糕的一年——还下滑了15%，这个确实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对我们的影响特别大。
那刚开始的话，我们肯定是从自身找原因嘛，想着是不是这个市场竞争环境发生了变化，或者我们这个竞争对手有调整？所以我们也就从自身找原因，做了很多分析。那后来发现我们的客户数量，就是我们一直正常合作的客户数量并没有下降，那我们的这个单品类的产品销售比例并没有下降。
那这个就很奇怪，那我们也就去跟客户啊、这个市场去做了一些调查，了解一下信息，那后来发现不是我们自身的原因。我们整个行业，包括我们跟同行交流，就整个行业它都处于一个，今年都处于一个下行的状态。有的可能比我们的情况更糟糕，那包括我们的客户，就是我们的客户，有些可能都经营不下去，直接就倒闭掉了。
袁莉:
[00:04:06]
你做的其实是那个汽车零部件的……
Richard:
[00:04:09]
批发业务。
袁莉:
[00:04:10]
批发业务。你的客户是什么人呢？什么样的公司？
Richard:
[00:04:14]
我们的客户就是大街上能看到的汽车修理店，然后这个快修快保店、轮胎店，我们是他们的供货商嘛，相当于是。
袁莉:
[00:04:22]
他们都有倒掉的呀。
Richard:
[00:04:23]
有啊，太多了。那他们的好多呢，你比如说这个，经营情况不好，房租承受不住，那有些就就不干了。
因为对他们来说的话，给他们最直接传递信息的来源就是这个车主嘛，相当于这个一线的消费者嘛。他们给我们反馈的信息就是，他们的客户也并没有说出现大量地减少这种情况，或者说被别人抢走了，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他们的客户可能还在，你比如说，他们以前有30个车主在他那儿修车，那这30个车主可能有29个、28个还在，并没有说出现了很多人跑掉（的情况）。只是就说他们的客户的消费在减少。以前比如说，Ta这个客户可能是开辆比较好点儿的车，一年在Ta那儿消费的话可能高一点。那今年的话，Ta的客户可能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具体每个客户情况不一样，Ta可能是好车换成普通的这种经济型的车了，那Ta这个消费就会下来；甚至比如说Ta的车没有换掉，也会在汽车维修保养方面做缩减。那以前可能这一年会在这个车上花销两万，那今年可能大家都不太景气吧，那能不能把这两万缩减成一万五，一万五能不能缩减成一万？
传递到我们这儿，那就是他们找我们的需求量就降低。那这可能是我们这个生意额直接下降的一个原因吧。这是我们最后分析的一个结果，不一定是完全准确的。
袁莉:
[00:05:55]
那和电动车的这个普及有没有关系呢？
Richard:
[00:05:59]
电动车普及我们也跟同行做过交流，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从我们现在这个城市来看的话，关系没有那么大。因为这个电动车影响最大的应该是这个北上广深这种一线，他们的这个电动车现在占有量非常高。但是到我们这边的话，现在还没有说这个电动车已经影响到传统的这个燃油车的这个市场，有这么大的比例。而且我们的客户里头，也没有说就是因为这个电动车的出现把他们的客户减少了，或者怎么样的。
袁莉:
[00:06:28]
嗯，对。那你现在就是生意，销售额下降了15%，甚至还更多。你做了哪些事情来应对这样子的一个局面呢？
Richard:
[00:06:40]
那这个没办法，就是我的这个经验，就像这种不景气的情况下，那要不就开源，要不就节流嘛。那开源现在我们自己也在想办法，上半年我们也在想办法去开源，基本上没源可开。就是大家现在整体就比较悲观，那也没有人愿意比如说这个大张旗鼓再去扩张。开源这条路现在可以说是走不通，那只能是节流。
节流的话，那我们只能是降低成本嘛。那我们以前人员比较多的时候呢，开支比较大的时候呢……我们现在只能把这些往下降。那我们最多的时候有四个店，有两个店一直亏损，那我们就只能把这个……今年4月份的时候就关掉了嘛。然后呢，人员最多的时候有九个人。九个人呢，我们现在人员在缩减，那现在九个人已经裁掉了一大部分了。
袁莉:
[00:07:28]
一大部分是多少？
Richard:
[00:07:30]
裁掉六个人，现在只有三个人。那我们其实也不愿意这样做，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说实话，本身在我们这种小企业工作的员工，他们的收入说实话就不算太高，顶多就是仅仅维持生活。那你像我们如果……比如要把Ta裁掉，那Ta的生活怎么样？我们都说实话，真的是心里没底。我也不愿意这样，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儿。但是我们也得生存，我养活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如果比如说我要继续这样的，那只能是我自己亏损，自己再想办法垫资进来。那我们说实话也是也挺难的，也没真的没办法。
袁莉:
[00:08:06]
对。你还说了一下，就说你也面临了很多人面临的问题，就是手里有房子想卖，然后卖不出去，你能说一下吗？
Richard:
[00:08:15]
对对对，这个我相信可能这个不光是我个人情况，应该我代表了一部分人吧。就是前两年的时候，大家可能（出于）对形势的误判嘛，上杠杆……可能又想着再做点投资。结果呢，像我这种情况可能就出现了，我当时就是盲目上杠杆，然后这个造成现在就是压力比较大，所以我手头……
袁莉:
[00:08:38]
你说得通俗一点，你就说你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又买了第二套房？
Richard:
[00:08:43]
我是2020年吧，应该是20年，20年当时这个经济……
袁莉:
[00:08:49]
是疫情的时候买的呀？
Richard:
[00:08:50]
对。听我一个朋友（说的），我那个朋友他生意做的挺好的。然后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就给我说了一个办法，我也确实没有太关注这一块，然后就因为跟他关系很好嘛，他就相当于把他的成功经验给我讲了讲，然后我就心动了，就听了他的。结果呢，现在发现回头去看这个，确实这个太不明智了。
他当时是这样给我讲……我本来以前有一个房子就自住嘛，我也没有再想着（用）这个房地产搞什么投资，他就给我讲了一个办法，说现在可以拿房产抵押去做经营贷，我不刚好有公司嘛，符合条件就可以去做经营贷。然后呢，我当时听了他的这个办法，就去拿我这个房做抵押，贷了一笔钱出来，然后我自己又把我的一些积蓄拿出来，然后就去全款另外买了一套房子。当时是全款。然后呢我们这边当时，前两年这个房住不炒的时候，这个政策还挺严，当时是要摇号才能买。那刚好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运气好，还是这个怎么回事，反正摇到一套。然后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这个房子给买了，全款买了这个房子。
买了之后呢，你压力可能就大了嘛，你本身这个就有贷款嘛，对吧。结果这两年生意又差，那你手头就感觉就很紧张嘛。那我就想着今年就把这个房子，把另外一套房子处理掉嘛，那我不需要那么多房子嘛。
而且现在来看的话，我当时这个投资就相当于是失败的。因为当时我买的那个房子已经好了——还好没有烂尾啊，如果烂尾的话，那我就惨了——其实现在这房子已经好了，但是它还有新房在销售。从它就是新房销售价格来看，我当时买的价格应该是买到了最高点。就是现在可能都卖不出去我当时那个价格，那肯定就亏了，可能就亏了。我大概上次问了一下中介，可能要亏20%。这是一个失败的投资。
然后我压力很大，我就准备把这个现有的房子处理掉、卖掉，所以我在22年春节的时候，我就把这个房子挂到贝壳上面，因为现在不是都是那个平台嘛，就挂到贝壳上面，就想把它卖掉。
刚开始像我们这个，我现在住这个小区，就我现在卖这个房子的小区，地段还可以，而且它还带那个学区，按理说的话应该是比较好出手的嘛。因为上学在中国就这个情况嘛，反正跟房子绑定嘛。你想上一个好点的学校，那你就得有个房子在这儿附近。
我刚开始预计比较乐观，而且我挂得比较低。之前我了解到的，就是我们这个整体的小区，这个成交量（注：口误，应为成交价）大概在350万的样子，人民币350万的样子。我当时挂了330万，我想着可能这个低点可能能好卖一点吧。
然后呢，三月份之前吧，就是看房子的人还挺多。说实话当时我还挺有信心，我想可能一个月左右就能处理掉。当时也有一个要买的（买家），但是因为我爱人跟我的意见没有达成一致，最后就没有卖，当时就错过一个机会。
然后从四月份开始，就一下子感觉这个就又冷下来了。不仅看房子的人少了，真正说要出价的人就特别离谱。你比如说我挂了330，那别人说300，那这个落差就很大，一下子……就可能跨了一个月，就可能就已经下来这么大差距。
所以当时就觉得这个不太正常嘛，那想着要不就看吧，反正也不太着急。结果到了这个五月份、六月份，就可能连看房的人都没有了，一个月可能就一两个说是要看房的。到现在基本上我已经有两个月差不多没有接到说是要看房子或者是联系一下的电话，我就问中介。
我加了好几个中介的联系方式，我就问他们，我说，这个到底现在什么情况？那中介也跟我说实话，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意也非常惨淡，那我们这个房子就属于是一个改善型的户型，如果要是刚需那种小点的话，可能还好出手一点，而且金额相对来说低点儿，那好出手一点。那我们这个属于改善型的户型呢，本身别人要买的话，可能压力会比较大一点，那个客户群体就少。再加上现在真的是、就是低迷到他们都觉得他们的行业都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那上次我跟他们其中一个店的店长聊天，聊了几个小时。他说他从业大概十几年，就没有遇到过今年这种情况。他们现在没办法，就他们以前一个店可能以前也有个七八个人、八九个人，现在用不了这么多人，一个店可能两个人这个样子。
袁莉:
[00:13:24]
那怎么办呢？你是准备再往下降价吗？
Richard:
[00:13:27]
我已经降了好多次了。我从330降到320，320降到了310，这中介一直让我降。我呢，刚开始没有说这个10万、10万地降，5万、5万地降，是几万几万的降，最后降到306，还是没有动静。我前几天我跟中介说，我说，这样吧，你要是手头有这种确实想买的客户，咱不要这个这个就一点点挤牙膏了，我直接降到290，你看看就是有没有？因为我确实也有压力，我要把我的杠杆去掉，因为我的生活受很大影响。天天说大家不消费，那我也确实没钱消费，现在是。
袁莉:
[00:14:04]
对对，我现在就想问一下，你这个消费的情况。就是虽然在有些人看来，就是说你可能要算中产阶级，是吧？有房，还有一套投资房。
Richard:
[00:14:14]
没有，哪有，我感觉我是最底层。
袁莉:
[00:14:17]
那你在消费上面，你的家庭消费上面有没有一些改变呢？就在今年以来。
Richard:
[00:14:23]
要说没改变那是不可能的。那当然我们……我真的不是，我从来没感觉我能够到中产。我觉得我们是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的。本身我们可能这个日常生活的话，你像以前的话，也没有那么铺张浪费吧，就也比较节约，节约型的。
袁莉:
[00:14:40]
美国是有房有车就是中产。
Richard:
[00:14:43]
那不能比啊。
袁莉:
[00:14:45]
对，对。
Richard:
[00:14:46]
就是从今年过来的话，我感觉我们家自己的这个消费的话，倒是没有说特别明显的……因为本身我个人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多消费。那我觉得上次我一个朋友，他是做生意的，他说的一点我觉得挺有道理。就是说你做不管做什么生意，你要想赚这个家里面男人的钱，那这个生意做不成了，只能去赚小孩和女人的钱会好赚一点。我这个朋友是这样讲的，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我也感觉，因为我个人的消费，说实话真没有什么消费，顶多可能就是跟朋友去吃个饭什么的，可能以前多一点。但是从我们以前的圈子呀，朋友这些来看的话，那现在明显就感觉这个聚会频率比以前会少很多。那不是说大家关系疏远了，并没有；我们还经常一块儿踢球什么的。大家以前可能……我觉得最多的时候一个周最起码会有一次，这个关系好点的会在一块儿聚一聚啊，聊聊天，看大家最近怎么样。我感觉这半年回来都没怎么去。
我就觉得这一方面可能就是经济不景气吧，另一方面我感觉好像大家没什么好聊的，聊起来都是负能量啊，现在中国讲的词叫负能量。（袁莉：对对。）就是没有好的、让人欢欣鼓舞的消息可以交流，感觉大家都愁眉苦脸的，各行各业都不行。那除了这个体制内的人可能没有特别明显，但大家也聊不到一块儿啊。我们一天苦哈哈的，人家好像一天天也是岁月静好的，这种没法交流啊。
袁莉:
[00:16:11]
体制内的人可能是这个苦，都是眼泪往肚子里咽的。
Richard:
[00:16:16]
他们也不说啊。对对对，你说对了，就是他们在这个平时聊天时候也不会太明显地说这个事儿。其实最直观的，对我来说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我们这个生意上的投资。你像以前的话，我们每年会增加一些新产品，因为你想着要增长嘛，你肯定得找到一个新的增长点。那我们会增加一些新产品，或者说会把我们的某一个品项，那我们一次多进点货呀什么的，这样的话价格会有优势一点嘛，会去做市场推广嘛。但是我们从今年以来就在缩减，就尽量不去造成货品积压。那能缩到最小就缩到最小，那现在只能是通过这个经营方式的转变来看能不能过得稍微好一点吧。反正我感觉现在真的是挺痛苦的。
袁莉:
[00:17:04]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现金，还是说你们怕把现金压在那儿出不去？反正就说是……
Richard:
[00:17:12]
就是因为把现金压在那儿出不去嘛，因为你的周转率现在降低了。你比如说我们以前，可能一个月它一圈就转出去了，那你现在比如说我大量地囤积货物的话，我转不出去，那我钱就压到货里面，那我就没法周转了。你像我们这种小企业，我们这个微小企业啊，现金流是关键啊。你像动态清零的时候，你给我关一个月、关两个月，我可能就完蛋了。那我就只有出，没有进了，我们可不就完蛋了嘛。就是这样子的。
袁莉:
[00:17:40]
对，就是我还是……其实也挺难想象的，就是今年竟然会比去年清零的时候还要差。
Richard:
[00:17:47]
这个我跟很多朋友做过交流，他们基本上一致的这个反馈的意见，就是都没有想到。大家都可能想着说这个，这三年这个动态清零，可能这个压力……压抑了好多消费，然后大家也被关得够久，可能想着来个爆发式增长？不仅没有看到爆发式增长，现在可能这样子，我感觉情况是挺不乐观的。
就是从我接触——可能我的圈子也比较小吧——从我接触的人来讲，这个反馈的信息都是这样子。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我感觉最可怕的就是大家都很迷茫，就是都不知道怎么办，下步都不知道怎么办。也没有说这个，就说敢去尝试，因为尝试搞不好就是失败。那你失败呢？我们普通人，我们失败不起啊。你失败一次，那你可能几年都转不过弯儿来。所以说大家现在就很迷茫，要不就是先维持现状，能维持住的就维持；那维持不住的呢，那就躺平，先不去盲目投资了。真的是这个。
袁莉:
[00:18:47]
是吧，先把命保住再说。
Richard:
[00:18:50]
对呀，因为这个确实挺可怕的，对我们来说。我是没有想好这个，我现在出去是再找个工作，还是再去上班？你也知道中国的这个职场环境，（袁莉：对。）我们再去找工作……上次我看见您（有期播客）“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我们当时说这个，那还有找不到工作的中年人啊，还有很多呀（注：可以参考“如何面对‘35岁失业‘这个坎”）。
我在前几天刚刚碰到一个事儿。就是我们的这个上游厂家嘛，他们前段时间刚刚裁员，反正就是一个外资企业，他们刚刚裁员。那裁员的话，他们不是说是不需要这些人了。他们的策略是把以前的一些员工裁掉，然后再新招一些员工进来。
我还奇怪，我就跟他们探讨，我说那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他们是这样，就说因为现在这个就业环境整体都非常差呢，大家可能对薪资预期就比以前要低很多。那他们把以前很多老员工，比如说相对于社会（平均薪资）高一点啊——这个具体是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做过深入的考证啊——但是，我听他们公司的员工跟我讲，就是说以前老员工可能工资高一点嘛，那把他们裁掉之后，现在新招的这些人工资水平就低了，可能这也是缩减成本的一个办法吧。
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跟刚才咱们探讨的问题是一样的，你把这些人裁掉了，让他们再出去找工作，我觉得难度很大，真的是不好找。因为现在本身岗位就很少。
这些年我从来没遇到过，就是像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去做了，我现在。以前你不管是这个上班的时候，还是我们刚开始自己创业的时候，你有方向嘛。你知道，就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到底从哪个方向去着手、去改进它啊，那可能会有一个办法。我现在是真没有办法了。
我甚至一度都怀疑……因为我们公司有合伙人嘛，我们在讨论的时候，我甚至都怀疑自己能力。我说，是不是我们自己出什么问题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好像是这个环境有问题。
袁莉:
[00:20:37]
对，是。我其实和好几个人聊，大家都是说第一个先怀疑自己，说，是不是我的经营方式有问题，是不是我的竞争力不好，什么什么之类的，是不是我的营销方案做得不够好？然后就到处看啊，怎么找啊，找找找找找，就发现周围的人都是一样的，同行都差不多。
Richard:
[00:20:57]
我还专门去学习了一下。我一个大学同学，Ta在深圳嘛，然后我还专门去学习过。我想着是不是我们这个经营方式有问题，我就调整一下，要不？我就去Ta那里去学习。结果我去了解了以后，发现他们的情况可能比我还要糟糕。那他们这个行业，因为做外贸行业，简直是面临灭顶之灾。然后我又去别的地方去看了一下，发现了，这是共性，就不是我们的问题。
那除非呢，我现在可能就不在这个行业做了，那我换个行业。换个行业，我说实话，我们之前不太熟，那风险更大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换个行业会怎么样？那我是心里真的没底儿。我想着要不就先维持吧。
袁莉:
[00:21:45]
嗯，对。好，谢谢，谢谢Richard。
Cob
袁莉：
您好，请问您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
Cob:
[00:21:52]
袁莉老师，你好，可以叫我Cob。我现在大概34岁，我在中国的[Beep]，目前是经营一个少儿的培训机构，大概做了有五六年时间了。这是我个人的一个大概情况。
袁莉:
[00:22:08]
那你能说一下，就是这半年你公司的经营情况和疫情刚结束的时候相比，情况怎么样呢？疫情期间你的这个公司受到了什么影响？疫情刚结束的时候，你的期望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有没有达到这个期望？
Cob:
[00:22:22]
因为是偏向于少儿的培训机构，我这个行业有一些特殊性。就疫情之后，今年和去年比起来，我的营业额是差不太多的，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在过去疫情几年，我因为是一个初创公司，我每年大概都会有40%左右的增长。那今年，如果是和去年保持一致的话，我就相当于没有增长，就是情况不太好，就没有达到预期。
袁莉:
[00:22:50]
那你有没有跟家长聊一聊，就是为什么现在没有人？报名的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Cob:
[00:22:56]
我们能够感知到就是家长手里没钱。有些家长会直接跟我们讲，降薪了啊，遇到裁员啊，你们课程能不能更便宜一点啊？或者直接跟我们讲，甚至也有已经交了费的，然后过来跟我们讲，可能家里面有遇到一点困难，可能就不能继续学了，希望我们能把学费给退了。这种我们都会遇到，这是一个主要原因，就很明显的感知。
而另外一个原因，我们今年增长不及预期，也是因为暑假的时候，然后家长可能都被关了有三年时间，今年旅游不是很爆发了，很强烈吗？那旅游那边爆发了，我们这边就不及去年了。
袁莉:
[00:23:33]
那家长让你把课程的价格降下来什么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就是说作为经营者，你有没有采取一些这种相对的措施来应对现在这样子的一个情况。
Cob:
[00:23:43]
对家长的这个要求，我们这边，还是透露下吧，我们自己的利润已经是做得非常非常低了，没有任何可以让利的空间。然后对于遇到的问题，其实我们这边是没有做任何调整的。就是业绩不及预期，可能和去年差不多，也就觉得就这样承受吧。因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是大环境不好，这是一个趋势，我们也不认为自己做一些调整会有比较好的改善。并且我们就这种环境下，我们还是更希望能够保守一点，不要过于激进地投入，还能够再多活几年，多赚几年钱。
袁莉:
[00:24:22]
那你在雇人方面，因为你作为一个创业者，你作为一个公司的老板，你还有招人的这样子的一个社会功能性吧。我不知道你在招人方面有没有什么调整的，今年招的人多吗？和以前相比。
Cob:
[00:24:36]
不会。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小企业，如果业绩今年和去年差不多，没有很好增长的话，我们岗位基本上是没有加的。
袁莉:
[00:24:44]
这样子。那你在你那个私信里面跟我说了，就是你是一个，就是消费欲望本身就非常低的人，然后你能不能说一下，就是说你一贯的这种生活的方式是什么样子，还有你接下来你今年有没有进行什么调整？
Cob:
[00:25:00]
我家是北方那边的，那边人本来就生活很节俭，我就习惯了。对于我父母来讲的话，还是有一点不错的退休金之类的，但是他们可能一年都不会去外面吃几次饭，然后毛巾都已经用破了都不会扔。我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话，所以我自己的消费意识非常非常低的。就哪怕我现在可能就是侥幸，我一直认为是侥幸，手里面可能就赚了一笔钱。但是我的消费欲一直都很低，能不消费就不消费。
然后，今年是2023年，我在2019年的时候，因为我自己买了两套房，基本都处于烂尾的状态，所以也不会有太大的消费。你让我再买个房啊，买个好点的车呀，可能都不会。因为我是觉得这个带不走的资产，我就不想再配置了。
然后对于未来的看法还有计划，我个人是认为就是后面几年，无论是我们国家的经济环境还是政治环境，都只能是越来越差，不再会有回头更好的情况。当然这个周期可能会比较长，10年、20年的样子。我自己呢，还是想“润”。我就非常简单，就还是想润。因为手里攒了点钱，还是有一点点机会，所以我自己就是不会太高的消费，就是想攒钱。然后公司能够再做几年，再赚点钱，然后条件和机会合适的时候，我可能就有点想去其他地方。
袁莉:
[00:26:24]
我念一下你给我写的私信。就是说，你有一辆13万的丰田，开了快5年了，没有换的打算。你是租房，每个月的房租2800。然后确实是，作为一个手里面还是有些钱的人，你的生活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简单了。你这样做了，你还怎么把你的消费欲……还能怎么降呢？你还可以怎么样降消费呢？
Cob:
[00:26:48]
我其实也不需要再刻意地降了。我和我老婆两个人，我们每月固定的开支，包括房租这些算进去，可能五六千就够了。我觉得已经很低了。
袁莉:
[00:27:02]
你还有钱，可是你也不会再买房了，也不会再消费。
Cob:
[00:27:07]
是的。我现在就想攒钱，我就想攒钱润。然后我现在个人资产大概90%，我都已经放到香港了。
袁莉:
[00:27:14]
啊，这样子。哇，那你计划得还是挺早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计划？你这么年轻。
Cob:
[00:27:21]
嗯，我从汇率大概6.8的时候，我就开始找关系，开始换钱，然后就陆陆续续在换。基本我都已经放在香港了。
袁莉:
[00:27:32]
不过我想问一下，就说你为什么对这个大的环境不是很看好呢？
Cob:
[00:27:37]
其实说起来可能会有一点复杂。在这个长期心理博弈的过程，可能会想在中国好，还是待在其他欧美国家好的时候，可能会很纠结啊。但我在去年的时候，因为就是房屋维权，被派出所关了一晚上。那个时候出来之后，我就觉得啊，完全没有必要。就是我这套房子的钱，我大概一年差不多能赚上一套房，我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事情把自己搭进去，我就忍吧。就是我不消费这个，后面维权我也不参与了，房子你不给我就算了。我一年的收入就可以买一套，我无所谓。然后我就攒钱，攒钱之后我就走了。所以现在我这个观点特别坚决。
袁莉:
[00:28:17]
啊，就是其实你的房子是烂尾了，你都不可以去维权，维权被关了一晚上？
Cob:
[00:28:23]
哎，是的，维权是真的会被关，真的会被关。不是网上那样，说得很吓人那种，是真的会被关。你平时可能在网上看到有些人就说是，你维权就要被抓呀什么的，你可能会觉得这个说得有点夸张。其实不夸张，袁老师，一点都不夸张。
袁莉:
[00:28:41]
就因为这个，你虽然就是说，实际上在中国的生活其实还挺不错的，也有一个还不错的小公司，但是你也是坚决就不在这儿待了。
Cob:
[00:28:51]
哎，是的是的是的。其实我如果留在国内的话，就手里面的资金也可以过不错的生活。但是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因为你不知道未来的风险是什么样子。
我在这个被派出所抓一晚上的时候，那我就想，那我的小孩以后会不会遇到这样的生活呢？我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那Ta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我觉得就不划算。这个根本就不是待在哪边更舒服的问题了，这是待在哪边不要命的问题了。所以我这个就非常坚定。
呃，这个也会影响我的消费欲吧。我都没有打算在这边生活太久，那干吗要去置办一些更好的车、更好的房呢？我们的那个房子，群里面大家可能会聊天，就是说以后买什么样的家具，买什么样的家电。然后他们可能就会说买一个一万多块钱的电视啊什么的。这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很奇怪：你这是对生活有多么好的期盼，你要买这么贵的电视啊？我觉得就很普通，两三千的就可以看了呀。虽然实际上我可能比他们更有资金一点，但是我的观念一直就是，稍微能够过得去就可以。我不希望在这里高消费，大概能够过得去就行，反正我早晚会走。
袁莉:
[00:29:57]
嗯，那你觉得你去了别的地方，你会追求……你会花差不多1万块钱人民币去买个电视吗？
Cob:
[00:30:05]
我不知道，袁老师，这个问题我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会做长期打算。就比如说我这个房子，我可能要住很多年，这台电视我可能要看很多年，那这样的话我可能会有长期打算的话，那肯定会消费，就是买个更好一点的。
袁莉:
[00:30:21]
你是这样子，我觉得你这个挺有意思的。你不消费，也不打算做更多的……甚至投资，然后各方面的……是因为你没有长期在这儿待的打算了。
Cob:
[00:30:33]
是的，袁老师。
袁莉:
[00:30:34]
我再想问你，就比如说你觉得家长没有钱了，有一些家长都要求你降价什么了，但是他们还是有钱暑期去旅游。这个旅游大爆发，是不是？你觉得这个……就是很多人就说，怎么说中国人没有钱呢？到处都是人啊，都还是有钱的呀。
Cob:
[00:30:53]
因为我个人能够感受到的一个原因就是，旅游有可能不会花太多钱，可能就只是穷游。然后我之前是看过有一个相关的报道，分析的就是平均每个人出游的费用大概是多少。当然我数据记得不清楚了，其实很多可能都不会花费太高的资金去旅游。
袁莉:
[00:31:12]
那可能就是还没有上你一个暑期的课花得钱多是吧？
Cob:
[00:31:17]
哎，是的。我自己有可能——您在美国可能不是很清楚——我如果计划出游一次的话，如果自驾游的话，我估计也就是四五千块钱，可以玩两三个星期没什么问题。所以这个旅游的费用不是特别高。
袁莉:
[00:31:35]
对，我们是说通缩了什么什么之类，但是更多的是想要知道中国现在的经济的基本面是怎么回事。你们作为做公司的，还有本身也作为消费者，信心是一个怎么回事。我们可能想谈的是这样的一些问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我没有问到的呢？
Cob:
[00:31:52]
我现在只要是遇到朋友，或者不太熟的人，我特别感兴趣对方现在的收入情况变化怎么样，然后公司的情况变化怎么样，然后我自己可能会有一点结论。就我这边的观察，可能刚性消费它变化不是特别大。就比如说我接触医院朋友的时候，刚性的看病变化不大。但是涉及到医美啊、牙科啊这一些，我朋友跟我讲，和以前比起来可能要掉50%以上。
然后第二个就是，我和其他朋友接触的时候，有比较大冲击、受影响的可能就是互联网，还有外贸，然后他们经常会给我说一些他们公司裁员、降薪的话题。然后您这边就刚才提到的，可能是通缩对我们这边的影响。通缩本来因为是物价不上涨，所以我们感知不那么明显。
然后我在这里我再多说一句，我对于未来的判断。我认为后面如果我们能够比较明显地感知到经济有问题，最先、最明确的感知应该是失业率。就是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失业，而不像美国那边就是物价越来越高，我们这边更明显的是失业率这个问题。然后我自己认为什么时期可能真的是不能待了，需要那个润，我这边认为可能只有一个，就是看A股，就是看国内股市的情况。如果跌到2500点的时候，可能就真的需要做准备了，然后2000点的时候可能就真的要走了。另外一个就是看人民币汇率。因为我从去年就开始换美金，我换得也比较早，6.8、6.7的时候就开始在换了。我是这样看未来这个经济状况的，包括通缩这方面。
袁莉:
[00:33:33]
人民币汇率跌到多少的时候，你觉得就必须得跑了？
Cob:
[00:33:37]
我觉得人民币汇率大概到8的时候吧，如果到8的时候就真的得跑了，然后股市大概到2000点的时候。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国内所有这些全都已经清仓了，我全都已经调整到美股了，我全都清仓，国内的股市、债券我全都清仓。
袁莉:
[00:33:53]
嗯，那你在美股买的还是中概股吗，还是买的是其他的？
Cob:
[00:33:58]
中概股绝对不会碰。然后我那边的经理，Ta跟我推荐港股，我说港股我也不会碰，政策风险太大了。新东方不就是在香港上市的吗？照样中等风险、资本归零，我不会碰中概股的。
袁莉:
[00:34:11]
行，非常的感谢。
Cob:
[00:34:14]
谢谢袁老师。
袁莉:
[00:34:16]
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