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68 在经济萧条中挣扎的农民工（上, 文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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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张先生
33:00 关先生
文字版全文：
袁莉:
[00:00:01]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农民工是中国经济奇迹中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建起了高楼大厦、高速铁路和公路；他们在流水线上做出服装、电器和手机 ，换取了天量外汇；他们在城市里端盘子、洗盘子、送外卖。但他们的工作很少有五险一金，甚至经常是零工或者是季节性岗位。国家统计局的失业率只统计城镇失业人口，不反映农民工失业状况，即使他们依附的土地根本无法维持温饱。同样在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农民工的月收入也只统计有工作的月份，没有工作时是不计入统计的。接下来的两周，不明白播客会播出对几位农民工的采访，听一听在不景气的经济状况中他们经历着什么。
采访这几位年轻人时我非常心酸。这些受访者都只有二三十岁，但他们看着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也知道自己可能不会有退休的那一天，需要干活干到完全干不动，生病了不敢上医院，甚至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但也无法躺平，因为他们没有失业金可以领，无法啃老，因为父母的所谓退休金每个月只有一两百块钱。希望今后能够持续听到来自中国近三亿农民工的声音。
张先生
第一位受访者是张先生。
小张你好。你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比如说你的生长环境，你的学习、就业的一些经历。
张先生:
[00:01:51]
袁老师好，我姓张，老家是辽宁省一个县城的农村里的。然后我学习就业环境是，我上学，我上到了，大概是上到初三。然后我初三差不多快毕业了那会儿，然后我就不想上学了，然后就是念了两年的技校，学了两年的电焊。然后学电焊是因为家里人有人做这行业嘛，然后学完了能带带我。我今年是28岁。
袁莉:
[00:02:19]
28岁。那我能问一下，就是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做什么工作？就是你这些年都做过什么工作？稍微说一下，不用说太详细的地址呀什么的，但是做过什么工种啊，在什么比较大的工厂做过也可以说一下。
张先生:
[00:02:34]
就是打零工嘛。然后那个我大概是2013年参加工作嘛，然后这些年就是干电焊，然后不干电焊的时候就是做做销售啊。大概就是干这些。
袁莉:
[00:02:49]
都是在辽宁吗？
张先生:
[00:02:50]
不是，就是哪都去。我刚毕业那会儿，就是周边的，哪儿有活去哪儿。像是北京啊，内蒙啊，像是辽宁周边的。然后现在的话，我是在广州。今年因为年初出来，然后我找那个焊工活没找到嘛，然后寻思来广州再找个销售啥的，就是别总待着，就干点儿活儿呗。然后销售来广州，今年是三月份来的，上了四十天班，然后待了四个月。然后前两天又上班，反正上两天又辞了，不太好做。
袁莉:
[00:03:25]
那你能说一下，就是你做销售，刚来广州做什么方面的销售？
张先生:
[00:03:32]
刚来广州做的减肥产品，卖那个减肥药。然后就是公司打广告嘛，然后在微信有个企业微信，在上面有客户啥的，然后跟客户聊天，卖产品。
袁莉:
[00:03:45]
然后做了40天，是你自己辞职了，还是这个公司不行了，还是怎么回事？
张先生:
[00:03:51]
就是我自己辞职了。因为那公司吧，它那个条条框框要求的太多。而且它那个就是没有时间，白天就是上班，可能说比较闲，但是你晚上到家了，它那个客户一般都是晚上来。你什么时候进线，什么时候进客户，你都是要聊天，而且是没有什么周末。
最主要是它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比如说什么“黑油”不能说“黑油”，要说“黑内脂”。不能给客户说一些就是违规的词汇呀，什么“没有效果包退”啥的，就这些一说完了，反正你要触及到这些问题，查出来，如果说有什么投诉啥的，会有罚款之类的。
袁莉:
[00:04:31]
嗯，你做了40天，你挣了多少钱？
张先生:
[00:04:34]
做了40天，大概挣了6000块钱吧。
袁莉:
[00:04:37]
从13年到现在，我不知道就说你的工资大概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趋势，还有这个活是好找还是不好找，有没有大致的这么一个趋势呢？
张先生:
[00:04:50]
之前就是前两年干电焊就是干零活，这儿干一下那儿干一下的话就是仨月俩月就完工了。一般那个工地或者是那个焊点儿油罐啥的，管道啊。前两年是在北京干了，大概有那么两三年。那个是一个环境公司，就是专门做补水设备的。反正也不是常年有活儿，有活儿的时候就在那块儿干，然后没活儿呢就放假，然后放假也没有工资。
袁莉:
[00:05:19]
你就回家吗，放假也在北京待着？
张先生:
[00:05:22]
放假有的时候就是自己找点活呗，自己找点零活。找不到的话，反正就是……之前就是有活干那个电焊，然后没的话就是干点儿销售。如果销售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可能就是在外边租房待着。然后去年、前年……就是疫情这几年也没怎么干，去年在家基本上……去年一共上了有半个月班吧，估计。一直封城吗，不是。
袁莉:
[00:05:48]
去年你没有工作，那你怎么过啊，怎么活啊？唉，我不知道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小孩？
张先生:
[00:05:54]
没结婚，然后去年年初手里还有点存款嘛，有一万来块钱。去年那个我们老是封村嘛，然后挺严格的。它那个村路口的都拿木头挡上，大道上也没有车，县里的话超市啥的也都没开。去年封到了大概得有5月份，然后那会儿比较松了，而且在家待的，从过年待到五月份，时间太长了，然后我就寻思上沈阳找点活儿干。
然后上沈阳的话，也是一阵儿紧一阵儿松的，活儿也不好找。去年因为手里还有一万来块嘛，到沈阳之后去了三个月，上了能有半个月班吧。因为工作也不好找了，加上老封城和做核酸啥的，整个就限制了。
然后9月末我就回家了，一直待到今年年初。寻思找点电焊活儿，没啥合适的活儿，然后我就来广州这边了。广州这边反正比老家那边能稍微强点儿吧，不管咋地，想干活儿能多点儿，别管它啥活儿吧。
袁莉:
[00:07:04]
那我想知道就是你父母他们还是在农村吗，他们也出来打工吗？
张先生:
[00:07:09]
我妈的话就是在老家，她之前是在那个县里的有个服装厂，以前她会点儿缝纫机、裁缝之类的。她也不干两三个月了。她说那个服装厂老板不给她们开支嘛。（袁莉：就欠工资是吧？）啊，对，然后就不干了。我爸的话，他就属于在北京，然后也是干工程这方面的。他是属于是长年的在那边，因为他在那个公司干的年头长了嘛。
袁莉:
[00:07:40]
是一个建筑公司吗？
张先生:
[00:07:42]
不是，就是污水那个。我之前在那儿也干过嘛。因为他会那方面的人，然后有活的话，就是我哪儿有活去哪儿干点，就是这么回事。
袁莉:
[00:07:54]
那你比如说，你现在的住宿生活环境是一个什么样子，可以说一下吗？就比如说你租一个什么样的房子，多大，然后一个月房租大概是多少？
张先生:
[00:08:06]
我现在在广州住，这个比较便宜。我是对生活有个住的地方就行。我刚来广州那会儿，租那房子才300多块钱，320吧。（袁莉：多大呢？）白云区租的。房子挺小的，就一张床，然后还有一个小卫生间。之前那个不带阳台，后来我搬家了，然后换了一个房子，大概400吧，就不算水电费啥的，400。然后也是就带一个小阳台，位置比之前那个稍微好一点。就是选材。
袁莉:
[00:08:38]
是城中村是不是？在地铁边上？
张先生:
[00:08:41]
地铁三号线。
袁莉:
[00:08:42]
那你吃饭怎么办呢？
张先生:
[00:08:45]
我吃饭一般都是自己做呀。要不然我这只是待着，我也总得买着吃，因为关键那样花费太高了。我基本都是自己做饭，我上班也都是自己做饭，然后带到公司。我花不多少钱，我就是平时就是吃点粮食啥的，那个用不了几个钱。然后就租房，我租的房子也不贵。所以我才能在广州。
我要是失业的话吧，就是问题不大。问题不是很大，我也不是很急。就是如果要是说在我老家东北的话，就是说如果在沈阳……沈阳其实我感觉，因为工作不好找嘛。然后在北京的话，消费太高嘛。
袁莉:
[00:09:24]
广州还好。我想问一下，你们厨房是公用的吗？
张先生:
[00:09:29]
不是，它这个不是公用的。
袁莉:
[00:09:31]
那你怎么做呢？
张先生:
[00:09:32]
就是一个单间嘛，然后它有个带个那个小操作台，然后上面有那个油烟机啥的。
袁莉:
[00:09:40]
有一个炉子是吧？
张先生:
[00:09:42]
嗯，对，有个电磁炉。
袁莉:
[00:09:44]
有个电磁炉，那也可以。那你一般给自己会做个什么？你说一下今天吃了什么？
张先生:
[00:09:50]
今天早上吃了煮个方面，今天不爱弄。我平时的话就是早上烙个鸡蛋饼啊，然后一天反正两顿饭嘛。我前段时间生活不规律，就是基本上都是天亮了才睡，然后中午起。中午起，然后就是做个鸡蛋饼。晚上的话就是有时候焖点米饭炒个菜就得了。加上他们这地方这菜啥的，外面的我也吃不太习惯。我自己做的，反正吃着也顺口点儿。
袁莉:
[00:10:22]
你小的时候，你爸就是在北京吗？你小时候是算留守儿童吗？
张先生:
[00:10:28]
嗯，小的时候反正我妈常年在家呀，我爸就是在外边打工呗。以前呢，不在北京，以前的话他也是就是也是四处打工。他就是干活嘛，哪有活儿去哪儿。
袁莉:
[00:10:40]
那你以前是，比如说你一年能见你爸多少次呢？
张先生:
[00:10:44]
一年啊，过年的时候能看着吧，平时见的也挺少的。
袁莉:
[00:10:50]
嗯，我不知道你们家里现在还有田吗？你们当地都主要是种什么样的农作物呢？
张先生:
[00:10:57]
我们那边主要就是种苞米啥的，就玉米。有田，我家四口人的话，反正就有一口人的地。好像就我爸一个人有地。地特别少，好像就几分地。像我家打苞米的话，一年也就卖个1000多块钱。1500块钱左右的话，玉米大概是1块出点儿头一斤。反正地不是很多。
袁莉:
[00:11:22]
那几乎就没有什么钱，是不是？
张先生:
[00:11:24]
对，所以靠种地肯定不行。
袁莉:
[00:11:27]
那你们除了这个种地还有什么样的收入呢？你们户口还是农村的，是不是？
张先生:
[00:11:33]
对，我家辽宁那块儿地少，那黑龙江那边人应该地是挺多的。
袁莉:
[00:11:40]
但是你们是农村户口，按理说就是你们应该是靠地吃饭的，对不对？但是这个地几乎就是它不能给你们提供任何这样子……就一丁点儿收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
张先生:
[00:11:50]
就是别落荒儿就行。关键是农村有地不种嘛，人家有点讲闲话啥的。不管挣不挣钱都得种上。
袁莉:
[00:12:00]
你们家的田是谁管，你妈管？
张先生:
[00:12:03]
嗯，就平时我妈种。
袁莉:
[00:12:05]
你管吗？你会帮嘛？你在家的时候。
张先生:
[00:12:08]
我去年都是我收的秋，前年也是。去年前年，因为没啥事嘛，老在家待着，家里有活儿也就干呗。
袁莉:
[00:12:20]
那你们家两个孩子，你还有什么呢？
张先生:
[00:12:23]
我还有个小弟。我小弟……哥俩，我小弟比我小8岁。
袁莉:
[00:12:30]
比你小8岁，就20岁。
张先生:
[00:12:32]
他现在上大学呢。
袁莉:
[00:12:33]
噢，在哪里？也在你们辽宁那边？
张先生:
[00:12:36]
啊对，在那个辽宁。离我家那块儿不远。
袁莉:
[00:12:40]
对你来说，因为我给你的问题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说，你会考虑务农吗？但实际上这个务农根本对你来说不是一个选择，是不是？你不可能选择。
张先生:
[00:12:53]
对的。务农咋说呢，我感觉哈，就是但凡有点儿能干的，别干那玩意了。一个是它粮食都不值钱，你种地的话根本不挣钱。而且那个真太辛苦了，你一个人春天间，你就是这个筢草，剌得身上……就是特别痒，就是刺挠，也是挺难受的。而且吧，就是你想务农也没机会，也没地啊，关键是。我感觉在外面打工干零活，一天挣个100来块钱都比种地强。
袁莉:
[00:13:24]
是，如果你们家那点地一年才能收一两千块钱，可不是吗，干半个月也差不多了，是不是。那我想问一下，就是说，你们这个农村户口的医保和社保，有没有呢？就是比如说，你生病了怎么办？失业了怎么办？年纪大了怎么办？
张先生:
[00:13:43]
医保啊，就是……就没听说有社保，但是好像有医疗保险。医疗保险年年得交钱，今年年初好像交三四百吧，好像是。我让我妈别交，我说你别交那个，没用。那我妈不信呢，她说万一她有点啥事，住院啥的，然后就非要交。
我感觉没啥用，那交那个变相的看病就贵了嘛。以前500块能治好的病呢，找你要1000，然后给你报500的，里外里还是一回事。我身边以前一起干活的，他姐，去年好像是得了乳腺癌呀还是啥病，反正看病得花个几十万，做手术啥的。根本看不起，就是都得发那个水滴筹啥的，在朋友圈筹钱。
袁莉:
[00:14:29]
那你自己看过病吗？你去过医院吗？这么多年。
张先生:
[00:14:32]
最近这些年我还真没怎么得过什么病。年轻嘛，没住过院。
袁莉:
[00:14:37]
那你父母呢？他们也没有看过，也不需要看病。
张先生:
[00:14:41]
嗯，我爸我妈也没，这些年还真没看过病。那我爷和我奶，我奶那个花啥的住院啥的。但是我奶平时也都是不怎么住院。其实我感觉就在农村那地方，你要是得了大病，你根本看不起，小病就靠挺，吃点药啥的，平时就。
袁莉:
[00:14:59]
自己去买点药就好了是吧？（张先生：对。）那比如说你们去年一年基本上就工作了半个月，是不是？一年工作了半个月，主要是就在家里面待着，反正也就不花钱。
张先生:
[00:15:11]
对啊，对。在家根本花不了啥钱的，在家的话吃住也不花钱，每个月的话有个一两百的零花就够了。
袁莉:
[00:15:20]
那去年就是回家呆的人多吗？
张先生:
[00:15:24]
去年像是我家有我，我家周边那块儿，就是我这般儿大的年轻人其实还是挺少的。我感觉就是农村现在一般都是老头老太太的多，（袁莉：还是这样。）年轻人啥的，基本上Ta有钱Ta都进县里买房子了。而且它那农村那地方，像我家那块儿，就是三步五步的就一个没人家了。就以前住的房子都没人了，就搬走了，都是空房子。
袁莉:
[00:15:52]
农村里面，就是你年纪大了，有没有退休这么一说，有没有一个退休金这样子的东西呢？
张先生:
[00:15:59]
没有，没有那回事儿吧。像我爷70多了还得种地呢。我感觉挺难的。其实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啊，就我的观察，像我老家哈，农村，我爷我奶70多也得干活。而且他们那个什么退休金，好像、好像是一年100来块。不是一年，一个月吧，好像。
袁莉:
[00:16:19]
一个月。很多省都有。
张先生:
[00:16:22]
有没有啊？
袁莉:
[00:16:23]
呃，应该是有，一个月100多块钱，很多省是这样子。
张先生:
[00:16:26]
然后城市里边我看着，我一没啥事，我要是扔垃圾的话，我那个黑塑料袋头脚扔出去，后脚就是那帮老头老太太就来翻来了，来看里边有没有饮料瓶了啥的。
袁莉:
[00:16:38]
真的？就感觉你住在广州这边也是这样子？
张先生:
[00:16:41]
对啊，城中村嘛。反正都是帮老头老太太，都得靠捡垃圾为生。
袁莉:
[00:16:47]
那我想问一下就是，你还没有结婚。我听说就是现在农村结婚的成本非常高，很多人结不起婚，是这样子吗？
张先生:
[00:16:55]
确实是。你要是身边比例的话，就是我身边……我哥的话，他结婚了。但是他是自己处的对象，也没要多少彩礼。反正婚后的话就是跟我大娘他们住在一起嘛，也是前两年在县里卖了房子。像我身边，像离我家不远的，小时候一起玩的，要是就是靠别人介绍的那种，他家连彩礼都是借的，连房子的首付也是借的。然后在那个就是市里嘛，买楼嘛。
袁莉:
[00:17:30]
你们那边彩礼大概要多少钱？
张先生:
[00:17:32]
也得十来万嘛。（袁莉：十来万。）对，但是我感觉要是自己处的话能少点儿，这啥事不都看商量嘛，但是正常的话也得10万左右。
袁莉:
[00:17:42]
还要买房是吧，至少到县城里面去买个房。
张先生:
[00:17:45]
对。但是我家那块儿房价还是相对比较低一点，我感觉我家那块儿房子才三四千块钱一平，三千来块钱，县里。
袁莉:
[00:17:55]
但是要是买了房你就不能失业，你就得整天都要去挣钱了，是不是？
张先生:
[00:18:01]
三千来块钱在全国算是低的，但是我感觉还是挺贵的。
袁莉:
[00:18:07]
我想问一下就说，你为什么不结婚呢？是你没找到合适的，还是因为结婚的成本太高？
张先生:
[00:18:15]
不结婚以前是没有合适的。以前真是，就是岁数小嘛，心也不定性，找了一个也相处不长。现在的话，其实我对结婚来说，反正我是不打算要孩子，结婚的话就是随缘嘛，有合适的就处吧，我没有合适的就单着也挺好的。今年家里也有人给我介绍，我都不想看，我都没看，我想自己处，不想让人介绍。有合适的就处，没有合适的就自己过吧，也挺好的。
我看这事……我以前要是结婚的话也能结吧，估计以前要是20出头那会儿结婚，估计现在孩子都挺大了。但是因为以前岁数小，加上一些原因嘛，没结成，我俩人没能走到一起吧。现在我还挺庆幸的，得亏是没结婚没有孩子。
袁莉:
[00:19:13]
为什么？为什么庆幸呢？
张先生:
[00:19:15]
为什么庆幸，当然就是我以前小粉红啊，我也是挺……就感觉这国家挺好、挺爱国的，然后现在感觉就是挺难吧。尤其是我现在有时候用youtube看到一些事之后，我发现跟以前我了解的就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挺失望的。而且也确实是觉得，我认为吧，就是一个人，你要是觉得生活幸福，你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吧，这也是一个负责任的想法。如果你觉得生活都过得挺糟糕的，你说你生孩子，那不是害孩子吗。
袁莉:
[00:19:58]
我看你的那个推特的介绍里面，你说你是“毛泽东粉丝，躺平青年”，你真的是毛泽东的粉丝吗？
张先生:
[00:20:08]
不是，那个就是找的……就是图一乐儿。苦闷的生活，找点乐儿吧。没啥事，我还听那个什么“天上太阳红彤彤”那个动漫那个吧，我感觉挺有意思，写着玩儿的。其实不是他粉丝，尤其是你要是知道历史的话，你但凡学点儿历史常识，那就不可能当他粉丝。就是当一笑话吧。
袁莉:
[00:20:32]
但是你自己前阵子你也发过一个推，你写的是说：“我的理想国家是百姓安居乐业，食品安全，身心言论自由，司法公正，媒体能揭露不公，对劳动者能给予五天八小时工作制，重视教育且不带有仇恨，公务员为民服务且廉洁。如果能做到这些，无论是哪个人执政，哪个党派执政，执政多久我都支持。”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是你的理想国家，就是现在的中国离你的理想有多远？
张先生:
[00:21:12]
现在的，那差太远了。就是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没啥事你看那个大街上贴那个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每次一走过一路过，我一看，核心这哪条它达成了？什么民主、自由，什么法治啥的，但凡达成一条，我感觉都不至于说是搞成现在这样。
反正就是理想的国家，反正差得挺远的吧。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比较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公平的法律。就是像你在那儿打工的话，尤其是像我妈那个。你给人干活都担惊受怕的，Ta不给你开钱，你确实是……你仲裁没个一年半载的，你都弄不下来。现在就是那个劳动仲裁。
袁莉:
[00:22:04]
对，不保护劳动。
张先生:
[00:22:06]
对啊。然后还有那个现在这吃的食品啥的，就是我家那地方，反正有的时候种那个苞米啥的嘛，有的人懒的，不爱除草，都打那个除草剂啥的。像是我家村里有养猪的，Ta家那苞米Ta都不收，给猪都不敢吃。但是Ta那个苞米收上来之后，打完了之后，Ta卖到外地去，那不还是……村里的人不吃，不还是给别人吃的嘛。
袁莉:
[00:22:35]
你自己就是推特还有一个标签是“躺平青年”，你给我发的私信里也说：“我经常回农村躺平。我老家东北，一般都是每年外出打工，有的一两个月，有的半年，剩下时间回农村躺平、务农。”我想问一下，就说你可以是躺平的，但是你焦虑吗？就比如说，我不知道你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计划。你并没有什么任何的这种社保，就医保也很基础，也没有退休金。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就是你躺平了最后怎么办？
张先生:
[00:23:10]
焦虑，有时候肯定会焦虑，但是要自己去调节嘛，因为大环境确实挺难的。前两天我没啥事刷那个抖音，我看中国首富马云都说了：都难，现在都难。马云都跑了，你看中国首富都难，你说咱普通人来说，确实是有些时候吧，反正没钱，那就想办法去赚点钱。但是我个人来讲，我还是还是挺幸运的吧，我觉得就是有一些选择性。前几年，我妈想买房子来着，就是想贷款买个房子。然后我就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想有那么大压力嘛，然后就没让她买。然后我感觉还是不买房，不生孩子，我觉得挺对的，在现在的这个生活当中。
袁莉:
[00:23:59]
那你们在农村的家是……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呢？
张先生:
[00:24:04]
我家那个是零几年，07年、08年吧，盖了100多平米吧。
袁莉:
[00:24:10]
100多平米，是一家四口人住，也挺宽敞的，而且你爸又常年都不在。离县城多远？
张先生:
[00:24:18]
离县城的话骑电动车20分钟。
张先生:
[00:24:22]
还可以。
袁莉:
[00:24:23]
我不知道就说你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样的计划吗？
张先生:
[00:24:27]
对今后的，太远的不敢想。眼目前就是挣点钱嘛，至少能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吧。反正现在要是在外边，我真这么想的，就是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活儿吧，然后就回家待着了。有的时候吧，我想着就是，真没有年轻人在家里纯粹躺平的。那样的我身边是比较少的。我身边一般就是出去干个几个月、仨月俩月的或者是半年左右的零活，然后剩下时间在家里待着呀，家里有活儿啥的跟着干点儿。多少都得处于干点儿，没有说是常年在家待着的。常年在家待着，让人说闲话啥的。
袁莉:
[00:25:15]
也待不了几年，是不是？（张先生：对。）在农村就说，失业不是一个选项，躺平也不是一个选项，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去干点活，稍微挣点钱。
张先生:
[00:25:23]
对，哪怕你就在外边待着，你没有那么丢人。你知道吧，就是你要是在家的话，农村那地方，风言风语的。
袁莉:
[00:25:31]
我问你一个短的小目标吧，就比如说你今年出来了这有大半年了，是不是？你工作了多长时间，一共工作了多长时间？
张先生:
[00:25:42]
我就是前半年上了40天班，然后前两天上了大概有小半个月吧，最近这两天不又上了两天嘛。然后因为那公司公司都不赚钱，然后成天抓什么纪律啥的，老强调、整一些没用的嘛。比如说最近这活找的，打电话嘛。我嗓子都给说哑了，然后Ta整个还说我说话声小啥的。因为大家反正我感觉都在那块儿，就是一天不出业绩，老板看着也来气。
袁莉:
[00:26:11]
是电话是吗？是卖什么的？
张先生:
[00:26:14]
Ta那个就是帮着那些美容美院那些店，帮它拉一些客源。然后或者是让那个美容美院那些店的老板去参加那个什么会议，然后那个会议上有讲师，讲师然后把我们公司的产品卖给Ta，Ta在Ta的那个美容店销售，然后拿我们公司跟Ta拿那个抽成，大概就那样。
袁莉:
[00:26:37]
那你现在又不干了是吧？
张先生:
[00:26:39]
对啊，我就是上了两天感觉不太合适。我接下来反正还得再找找吧，看看吧。实在找不到的话就早点回家吧，出来大半年多了。
袁莉:
[00:26:50]
那你给自己有没有设一个这个期限，就是说你再到什么时候找不到活你就回家了呢？
张先生:
[00:26:57]
就这个月嘛。这个月找不到活儿的话，11月份差不多就回家了吧。
袁莉:
[00:27:03]
那你今年就赚了6000多块钱。
张先生:
[00:27:05]
嗯，对。现在其实我挺佛系的，钱那个够花就行吧，饿不死就行吧。
袁莉:
[00:27:12]
我再问你一下，就比如你出来10年了，是吧。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技校毕业，然后开始工作，那时候的工作好找吗？
张先生:
[00:27:22]
那时候工作还行，那时候工作我感觉还挺多的，要干活多。以前我干劲儿也挺冲的。像是我以前那会儿工作，确实是我感觉挺好找，只要你想干活，一般都能有活干。
袁莉:
[00:27:37]
那现在呢？
张先生:
[00:27:38]
就前几年来说，因为我干那个焊工活儿嘛，虽然辛苦，但是挣的还是就是每天能有个三四百块钱，按天算嘛，然后手里几万块钱零钱没断过。最近这两年，因为活儿少啊，找不着活儿啊。尤其是去年和今年，现在这花钱都得寻思寻思了，尤其是花几块钱都得想一想了，能不花尽量就不花了。那活儿少，我真没办法。
袁莉:
[00:28:07]
实际上就是经济不好，还是能够体现到身上的，是吧？就是你们能够感觉到经济没有以前好了，是吗？
张先生:
[00:28:14]
你像我那个找活儿，找活不好找，找到了也不好干，找到了活儿呢，你那个产品也不好卖。
袁莉:
[00:28:25]
就你以前这打零工，就比如说你做焊工，也有很多的这样子的各种各样的工程，可能就需要你这样的做焊工的，是吧？然后这中间再有一些空隙了，你去找一些销售的工作，其实也还是比较好找的，是吧？
张先生:
[00:28:38]
嗯，对，以前确实好弄。以前我都在北京，像是我在北京的话，我18年，那时候17年、18年我在北京，就是哪怕找不到合适的销售的工作，我在北京那块儿租房的话，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如果一个月找不到合适的啊，我也问题不大。但是我要是说现在，就想都不敢想，在北京那地方。
袁莉:
[00:29:02]
就是你当时就是有信心，就说我肯定能找得到活，所以我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是吧？
张先生:
[00:29:08]
对啊，在北京确实是，以前。但是19年之后我感觉都不行了，就是活儿不好找，疫情前边的时候，然后我20年之后我就没再去北京了。
袁莉:
[00:29:20]
你在广州，这次你有没有找过焊工的活呢？
张先生:
[00:29:23]
我看过。当时它那个活儿吧，就是我上那个招工软件上看嘛，然后它那个活儿，很多招工信息都是半个月之前发的。而且在那什么网上找，你给人家老板打电话，你还得付费打。打过几个，都是说很多人都给Ta打电话，告诉我别给Ta打了，而且Ta那个活儿都是一天12个小时。
袁莉:
[00:29:47]
12个小时多少钱？
张先生:
[00:29:49]
12个小时，估计能有个七八千、八九千吧，好像是。
袁莉:
[00:29:53]
一个月，是吧？
张先生：
[00:29:54]
嗯。
袁莉:
[00:29:55]
然后有休息吗？
张先生:
[00:29:56]
它那个好像是做六休一还是没有休息，我看。一般都工厂里边。
袁莉:
[00:30:02]
就是高强度的那种。
张先生:
[00:30:04]
对对。
袁莉:
[00:30:05]
你现在也不想做了。
张先生:
[00:30:07]
也不是不想吧，就是确实是没有合适的活儿。我一看软件上那个招聘的，它那个有的发布的信息都是半个月前都没更新了。有最近发的呢，然后我给Ta打电话呢，人家都说不招了。我找过，尝试着找过，上个月的时候。确实是没有，活没找到。
袁莉：
[00:30:28]
活特别少，对吧？
张先生:
[00:30:29]
对，然后我就是干销售嘛。不过不管咋的，就是生活费也得挣点儿。
袁莉:
[00:30:36]
你这次回去了，你明年还会出来找活吗？
张先生:
[00:30:40]
明年不打算……不是不打算找活了，就是先不打算干销售了。我现在尽量干点儿电焊啥的吧。不管咋地，挣得稍微能多点儿。干销售的话，我感觉比一个工地干活都累，比我干电焊都累。干那个太费脑子，一天天总寻思怎么干，然后还老给你弄压力啥的，有时还老催你出业绩啥的。
袁莉:
[00:31:05]
明年过完年……你肯定是过完年出来找活是吧？你会到什么地方去找呢？
张先生:
[00:31:12]
明年过完年打听打听吧。看看家里亲戚啥的，有没有活儿啥的跟着干。想想办法找找。干点儿活儿，不管咋地，好歹能存下点钱。干销售自己都快养活不起了。
袁莉:
[00:31:27]
你现在存折上有多少钱呢，可以问吗？
张先生：
[00:31:30]
存折……没钱，就真没钱。我现在有1000，我花呗还欠2000呢。我花呗欠2000，然后还能开个1000多块钱好像是。但是我也说实话，虽然没钱，但是我现在就是无所谓了，感觉。钱那玩意有就有，没有算了。
袁莉:
[00:31:50]
哦，无所谓是什么意思呢？
张先生:
[00:31:53]
就是……放弃了，躺平了。
袁莉:
[00:31:58]
躺平了。也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也不要买房，反正就是躺平了。
张先生:
[00:32:05]
结婚……房子肯定不买了，孩子……孩子是真不打算生。结婚的话看情况，自个以后将来遇到合适的，就找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没有的话就自己过了。
袁莉:
[00:32:22]
嗯……谢谢小张。
张先生:
[00:32:23]
嗯，好的。
张先生:
[00:32:24]
谢谢袁老师。
袁莉:
[00:32:26]
先这样，拜拜。
张先生:
[00:32:27]
哦，好的，拜拜。
袁莉:
[00:32:29]
采访结束后，张先生给我发来信息，他写道：刚刚我给我爷打了个电话，我爷和我奶74岁，国家给每人每年一共1400元，他们两个人就是2800元，但是每年他俩每人交农村医疗保险380元，俩人760元。前一阵子我奶生病住院，花了大概7000元，给报销3400元左右。谢谢张先生。
关先生
下一位受访者是关先生。小关你好，你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比如说你的生长环境、学习就业经历。
关先生:
[00:33:12]
我是90后，然后呢是在甘肃的一个农村，然后父母呢也是农民。文化程度呢就是高中，然后一直在我们县城，从小学到高中，然后一直就读。高中之后呢，去外地，广东那边做房产中介，做了五年，然后在19年年底疫情爆发的时候呢，就回了老家。
袁莉:
[00:33:45]
你做房产中介的时候，你大概的这个工作的情况是怎么样，你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你大概的收入是多少？
关先生:
[00:33:54]
做房产中介，当时的话呢，住的话就是住在城中村，一个月房租可能就是几百，不到一千块钱，七八百。然后销售的房子的话呢，主要就是深圳，还有深圳周边的一些房产。工资的话呢，它是没有底薪的，底薪可能就两三千块钱、一两千块钱，主要还是靠提成。当时提成就是你卖出去才有提成嘛，所以说也没有说固定一个月有多少收入。反正基本上卖一套房子，能拿到手的话好一点能两三万，稍微房子佣金不是很高的话，可能就不到一万块钱。
袁莉:
[00:34:40]
嗯，那你就说你平均一下，就是说你那五年，一年平均大概能有多少钱呢？就也许第一年少一些，第五年就多一些。
关先生:
[00:34:50]
嗯，整体来讲的话，可能一个月算下来，真正的是不到一万块钱。
袁莉:
[00:34:59]
你一个月在城中村几百块钱，是你和别人多少人合住吗？呃，能说一下吗？住宿、生活的环境。
关先生:
[00:35:07]
基本上城中村都是一个小房间这种，基本上就是七八百块钱，然后六七百块钱。都是一个人租住的。合租的话呢，相对来讲他们就是公摊，可能住的条件相对好一点，但是公摊下来一个人也可能也就一千左右，或者几百块钱这样。
袁莉:
[00:35:28]
你觉得你在深圳那几年过的怎么样呢？艰苦吗？还是你觉得也还可以。
关先生:
[00:35:35]
其实辛苦倒还不辛苦，因为毕竟是农村出身，然后一直在农村。到那种大城市的话啊，做这种其实辛苦是谈不上，但是就感觉……其实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做了几年房产中介，发现我不适合做销售，相对来讲是比较适合做蓝领工作的。
袁莉:
[00:35:59]
那你在深圳的时候，你没有想过，你去工厂打工，或者是做别的一些工作吗？
关先生:
[00:36:05]
嗯，没有想过。因为在有一起的一些同事之类的，之前也在工厂或者哪里相关的一些行业去做过，感觉是比做房产中介更辛苦，而且收入也不高。所以说的话呢，就没有去做。
袁莉:
[00:36:24]
嗯，那你后来就回到了这个甘肃。你家后来是搬到县城了是吧？
关先生:
[00:36:32]
没有，我家还是在农村，没有搬到县城，一直在农村。
袁莉:
[00:36:38]
那你19年底回到家，然后你这几年都是做什么工作，都是怎么过的，能不能说一下呢？
关先生:
[00:36:45]
疫情的时候，有的时候就封控。封控的话呢，基本上就是在家或者是在工地。我从19年回来之后到现在，然后一直就是在工地开挖掘机，一直陆陆续续。尤其从疫情放开之后的话呢，基本上就是在工地。
袁莉:
[00:37:07]
那我想问一下，就是你大概的收入。就是疫情这3年你不是总是有收入的，是不是？你就是在家，在父母家住。我想问一下，就是一个生活状态是怎么样，工作状态是一个什么样子？
关先生:
[00:37:21]
怎么讲，生活状态的话，如果在家的话，基本上就是跟父母在一起。反正隔离嘛，哪里也去不了。就吃住，反正就不花钱。在工地上的话，基本上都是一些去大山里面，或者是……反正条件相对来讲就比较艰苦一点。住的都是那种彩钢皮的，临时搭建那种房屋。工资的话呢，是一个月大概八千到一万左右，吃住的话基本上都是在工地。
袁莉:
[00:37:55]
嗯，那其实在甘肃，八千到一万其实还不错了，是不是？
关先生:
[00:38:00]
对，是可以。但是相对来讲，因为进入冬天冷的话呢，工地就施不了工了，可能正常来讲没有疫情，一年就能干9个月、10个月这个样子。
袁莉:
[00:38:15]
哦，这样子我听你说，其实是主要是修路呀这样子的一些工作，是不是？就是比较辛苦。
关先生:
[00:38:22]
对对对。毕竟挖掘机嘛，它主要是去一些山啊，修一些路啊，做这些工作。然后每天的话正常是10个小时，基本上是不停的。如果有些工地活轻松的话还好一点，可能一天就干个四五个小时，正常来讲都是10个小时。
袁莉:
[00:38:42]
10个小时啊，就一直坐在挖掘机里面。
关先生:
[00:38:47]
对，早晨5个小时，下午5个小时，一直。
袁莉:
[00:38:51]
真的是挺辛苦的，而且住的都是临时的那种的房子，是不是？
关先生:
[00:38:56]
对对对。
袁莉:
[00:38:57]
那你觉得辛苦吗？和你原来做中介来相比呢？
关先生:
[00:39:00]
嗯，我觉得我更适合做蓝领。因为跟人那种打交道，销售的那种，真的是感觉不适合。做这种虽然说辛苦是相对而言还是辛苦，但是从现在的环境下啊，在甘肃我觉得还可以，但是毕竟这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
袁莉:
[00:39:24]
为什么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
关先生:
[00:39:25]
因为就像刚才你讲的，一天工作10个小时确实是累。可能就是年轻的时候可以，但是稍微一上年龄的话，一直那样坐着根本坐不住。
袁莉:
[00:39:37]
你这种工作难找吗？
关先生:
[00:39:39]
是这样，有两方面。我印象特别深的话是从疫情之后，虽然说没有疫情了，但是整个在我们这个市县区的话啊，这种工程量就相对一年比一年少，这是一方面。第二个结款的话呢，是一年比一年难，拖欠工资的也特别多。整体来讲的话呢，是一年不如一年。
袁莉:
[00:40:07]
你有被拖欠工资吗？
关先生:
[00:40:09]
有。我有一次是拖欠的不多，也就5000多块钱。然后实在没办法了，就找劳动局。然后劳动局可能打电话打了有一个多月，最后拿到手了。
袁莉:
[00:40:24]
嗯，那是疫情期间，是吗？
关先生:
[00:40:26]
嗯，对，疫情期间。
袁莉:
[00:40:28]
那你怎么能够感觉到，就是说现在的这个工程的项目越来越少，然后这个拖欠越来越多呢？
关先生:
[00:40:35]
因为我们这个开挖掘机的话，基本上都是去一个工地，这工地结束之后呢，你就要在……我们有这种微信群，然后哪里有工作，你又去打电话，去联系，去找。不是固定的，在某一个地方一直做，而是可能这个工地做几个月结束，又换另外一个工地。整体来讲，这几年下来的话呢，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的。
袁莉:
[00:41:01]
那这个挖掘机是你的，还是别人雇你来开的呢？
关先生:
[00:41:05]
别人的。都是挖机的老板，然后雇我们，我们只给他们开。
袁莉:
[00:41:11]
哦，这样子。你是除了这个每个月的这个工资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我们所说的五险一金了，别的一些的福利的，其他的有没有呢？
关先生:
[00:41:22]
这个是什么都没有。就除了这工资以外，你要是不干活的话，就没有一分钱，各种保险都没有。然后现在不是那种偷税漏税嘛，然后呢，很多的话，老板发工资都是给我们发现金或者这种微信转账，然后不走这种公司的流程，全部都是避税的。所以说的话，没有这些东西。
袁莉:
[00:41:48]
你们生病了怎么办呢？
关先生:
[00:41:50]
我们生病就自己花钱，就这样，没有没有任何保障的。
袁莉:
[00:41:55]
农村没有医保吗？不是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新农保什么之类的？
关先生:
[00:42:00]
是有，好像有这个医保，这个是农村的医保，好像社保是没有的。看病的话好像能报百分之六十几到七十几，但是好多药的话是不报销的，还有上一些机械也是不报销的，如果说你要是用一些进口的药……
袁莉:
[00:42:20]
就是可以报销的是非常少的。
关先生:
[00:42:22]
对对对，而且是种类也比较少。
袁莉:
[00:42:26]
那我想问一下，你因为不交任何的这种的社保了什么什么之类的，所以我想你失业的时候也没有失业金可以领，对不对？
关先生:
[00:42:34]
没有没有，没有这些东西。
袁莉:
[00:42:37]
那你刚才说你的这个工作，可能就是年轻的时候干一些年，等年纪大了就需要找别的活。我我想问一下，就是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然后你以后有什么样的打算，去找什么样的工作？
关先生:
[00:42:52]
其实说心里话啊，整个人是迷茫的。因为环境又不好，而且身边的资源又有限，其实来讲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选择，也确实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袁莉:
[00:43:09]
嗯。那你父母呢？父母一直都是在农村吗？你小的时候他们有出去打过工吗？
关先生:
[00:43:17]
对，我父母都一直在农村，然后就是靠种地。我记得小的时候，可能我父亲就会跟村里面的其他的一些男性出去打工，女性的话就会留在家里看孩子或者种地。然后后面，尤其到最近几年的话，可能整体来讲种地收入不高。种地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打工人家不要，（只能）待在家里（的人），然后又有一些地，就种地而已。真正能够去打工的话，都会去外面打工，因为收入太低了。我们这边的话呢，就主要是水稻和这个玉米。水稻的话呢，基本上就是没有人种，就是那些出去打工打不了工的人去种，然后就是守一个他们家的一些地，然后不要被别人侵占而已。
袁莉:
[00:44:17]
为什么不种水稻呢？那然后种什么，种玉米？
关先生:
[00:44:20]
对，因为水稻成本太高了。像我们这边的话，每一天这种临时工一天可以到150到180，好一点的话，一天一个人可以赚200块钱。那种水稻的话呢，你要育苗，还要化肥，还要栽种，还要收割，整体下来一亩地真的是不赚钱，就是吃一些自家种的新鲜水稻而已。但是水稻价格特别低，其实整体来讲是不划算的。
袁莉:
[00:44:52]
那玉米是划算一些，因为它成本低一些，是吗？
关先生:
[00:44:55]
对，一是成本低，第二个是不用太多的人力去投入，就只是浇水施肥，就固定的那么几天。那几个阶段，浇完之后，你有闲的时间也可以出去，去近一点的地方去打工，去赚一点钱。
袁莉:
[00:45:14]
你们家大概有多少亩地呢？
关先生:
[00:45:16]
我们家，水稻的话呢，现在都是别人去种。玉米的话呢，可能就五六亩左右。
袁莉:
[00:45:25]
那你父母他们大概收入有多少呢，一年？
关先生:
[00:45:28]
收入其实没多少，可能就几万块钱吧。然后我父亲就……像我刚说的，可能忙的时候在家里面帮着种地，闲的话就在附近去打一下工。
袁莉:
[00:45:42]
做什么样的工呢？
关先生:
[00:45:44]
就是因为有亲戚嘛，在附近可能包一些工程，然后打一些闲工。不是特别重，反正就是看一些厂子啊，或者是帮着做一些小工之类的工作。
袁莉:
[00:45:59]
那大概收入多少呢？
关先生:
[00:46:01]
如果干活的话呢，基本上一个月在五六千左右，一天180到200这种。但是一年的话呢，可能能做个200天左右。这种就不是按月了，就是按天，你干就有，不干的话就没有工资。
袁莉:
[00:46:18]
那你结婚了吗？
关先生:
[00:46:19]
我没有，我还单身。
袁莉:
[00:46:22]
那你有结婚的打算吗？或者是，你家里面人是怎么考虑的呢？
关先生:
[00:46:28]
家里面的考虑，父母就毕竟是农村，然后呢，没有太多的这种想法，就是说白了就是传宗接代，没有其他的一些想法。自己的话，怎么讲，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反正日子都挺难过的。说真的，真心话，对于我来讲还是如果能够遇到合适的就还好，遇不到合适的话也就单身，就这样。
袁莉:
[00:46:59]
我听说现在农村结婚的成本非常高，很多人结不起婚，是这样吗？
关先生:
[00:47:05]
是这样，特别严重。我们所在的地区基本上每个村，有些村的话可能小一点，有些村大一点，大概就一两千户左右，基本上每个村的话，就都有三四十、五六十个单身到可以结婚的年龄的这种男性都没有结婚。然后这边彩礼还好，正常的话可能就十二万多到二十万左右。
袁莉:
[00:47:35]
嗯，你觉得还好是吗？但是也需要房子、车子什么什么之类的是吗，都是需要的。
关先生:
[00:47:40]
对对对，是，这些都是需要的。
袁莉:
[00:47:44]
我不知道，你一年挣个十万块钱，我们满打满算是吧？你还要自己去生活，还是要存好多好多年才能有这样子的钱，就是十二万、十几万不多吗？
关先生:
[00:47:59]
是多，但是整体都多，你只是说这个数字而已。但从我的角度来讲的话，你可能辛辛苦苦攒好几年结婚生小孩，然后呢？你这个未来，对未来的这个工资，这种状况，你是没有保障的。更别说小孩的教育，然后父母的医疗、养老等等，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工作以后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说的话呢，风险很高。
袁莉:
[00:48:32]
也不太敢花钱，是不是？
关先生:
[00:48:34]
对，根本不敢花钱。我身边的，有很多村里面的一些朋友，可能有些在工厂，有一些在菜市场做一些批发这种生意，也是给别人打工，有的时候每个月发工资发下来，还了房贷或者车贷，每个月可能紧紧张张的，有的时候还不够。就这样，这是普遍的一种状态。
袁莉:
[00:49:02]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给自己有没有定一个目标，我每个月存多少钱。
关先生:
[00:49:09]
反正我的吃住的话，基本上都是在工地。基本上除了家里面，有的时候买东西啊，买药啊之类的会给一些，基本上大多数都会存下来。因为现在太不确定了，既然已经做了这种工作，那就做下去，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做着，然后存一点钱，然后过几年之后再说，就这样。
袁莉:
[00:49:35]
我能问你现在大概有多少存款嘛？存够了娶媳妇的钱吗？
关先生:
[00:49:40]
那没有。而且这个娶媳妇怎么讲，太没有保障了。毕竟不管男孩也好，还是女孩也好，就是目的就是传宗接代，很明显的，我们这边。然后呢，基本上经济来源都要靠男方，如果说这种经济一旦有问题的话，各种问题，包括离婚，各种问题都会显露出来。所以说成本还是很高的。
袁莉：
[00:50:09]
离婚率高吗？
张先生
[00:50:10]
特别高，反正50%以上，我感觉。
袁莉:
[00:50:16]
所以你对结婚也没有特别大的热情，是吧？
关先生:
[00:50:20]
现实摆在这里，你有热情没用。
袁莉:
[00:50:25]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做过农活吗？你如果以后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话，你会考虑就是做农活来维生吗？
关先生:
[00:50:36]
首先一点，做农活肯定维生的话，肯定是行不通的，这个是肯定的。我从小包括到现在为止，每年的话都会做农活，只要工地这边有闲的时间，或者放假没活的话，要家里忙的话都会做农活。
袁莉:
[00:50:58]
嗯。但是为什么就是行不通呢？就是你刚才说的收入太少了吗，还是怎么样？
关先生:
[00:51:03]
对，是收入太少了。而且现在打工的话，最近几年的话，它对这个人工工资，工资的提高是有一定的……我记得好像之前，要是这种临时工的话，一天可能就100、120左右，现在的话基本上都到150、200了，这是正常的临时工，不包括其他一些工种。所以说的话呢，种农业真的来讲，就我刚讲的水稻的话呢，是只不过是守着自家的那个田地不被别人侵占而已。其他的话呢，真的是不如这种去打临时工划算。整体来讲是这样的。除非你就是承包别人的土地，然后你用机械化来去做的话呢，还可以养家糊口。要是只种自己家的地的话呢，是绝对行不通的。
袁莉:
[00:52:04]
嗯。你父母他们对自己养老啊这些有什么计划吗？农村也有这个，有养老金对不对？
关先生:
[00:52:14]
对对对。但是实际上来讲的话，农村的稍微上年纪的老人的话，小病的话就自己买药自己吃，大病的话基本上就听天由命。也没那个能力，没那个经济能力去平时的日常检查，各方面去保养啊，或者是……等到真正有病的话啊，可能自己也清楚，也不愿意花费那个钱。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袁莉:
[00:52:46]
嗯。然后他们是一直都是需要工作的，是吗？农村是没有退休这么一说的是吗？
关先生:
[00:52:52]
对。农村的话，各种保障是没有的，没有什么退休不退休。只要能干动、活的话，基本上不管是给小孩带小孩，然后或者是可以去周边的一些地里面去，只要能自己能走得动，都会去帮着自己的孩子去管理这些东西。然后自己的小孩的话一般都是在外面去打工。真正做不动这些了，也就是在病床上面躺着，然后就这样。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袁莉:
[00:53:26]
嗯。如果自己可以种地，种了口粮，种了蔬菜，这样子的话，一个月还有别的一些费用都是大概是什么样的费用，大概需要多少的生活费，能活下来呢？
关先生:
[00:53:38]
如果在农村的话，自己种地其实没什么生活费。可能就是平常买一些蔬菜，因为有些这种菜的话是季节性的，可能就是在市场里面买一些日常吃的一些蔬菜。可能米啊面啊，自己的这种水稻、小麦都可以自给自足。生活上面花费的还是比较少，主要的就是这种生病或者是小孩的教育这方面的花销是比较大的。
袁莉:
[00:54:10]
还有娶媳妇儿，嫁女儿。
关先生:
[00:54:13]
是。一个就是小孩嘛，出生和教育，还有就是结婚出嫁，再一个就是老人的这种养老。这三个是很大的问题，尤其养老问题特别严重。没办法。
袁莉:
[00:54:28]
这些问题你自己也考虑，是吗，就说你以后老了以后怎么办？
关先生:
[00:54:33]
我已经考虑完了，考虑清楚了，那现在的能力状况就这样。然后呢，只能说是暂时的，自己先存钱，至于以后怎样，真的是不好说。可能都活不到，活不到那个年纪，真的是这样。
像现在我知道的身边的男性没有结婚的，一方面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但更多的话呢，都是因为没有钱，而并不是说我们所谓的这个政治啊或者什么的这种环境的挤压，这个真的是没有，很少，他们意识不到。大多的都是缺钱，对，就单纯的缺钱。
袁莉:
[00:55:15]
那我想问一下，就是在去年疫情封控突然放开以后，我们对农村的情况实际上了解得非常非常的少，我想问一下你们那边的感染情况是怎么样的，有没有人死亡呢？
关先生:
[00:55:30]
嗯。
关先生:
[00:55:31]
很多很多。我妈妈的话也是今年3月份因为疫情走的。因为我们这边农村不像城市，人去世的话都是在殡仪馆。那我们这边的话呢，基本上去世的话呢，都是要首先要买这种寿材，可能有些的话放开之后，Ta还会在家里举办这种葬礼。那农村的话呢，基本上葬礼队的就那些，那个时候葬礼队直接都忙不过来。一天的话呢，可能好几家葬礼，根本排不过来。寿材铺的寿材的话呢，全部都已经抢空了。
袁莉:
[00:56:19]
嗯……嗯。你为什么会翻墙上推特呢？
关先生:
[00:56:22]
对，这个事我特别想说一句。因为我是之前不是在深圳卖房吗，做房产销售。然后呢有加入过一个线下的一个科技手机的一个，怎么讲呢，叫聚会。然后呢有一个微信群，在那个微信群里面的话呢，经常就人会发这个翻墙软件。然后呢我就很好奇，就加入进去。加入进去之后呢，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特别对这个逻辑特别感兴趣，然后搜索书。国内的书的话呢，搜索好久好久，没有一本我想要的书。然后通过这个翻墙软件，我上谷歌搜索的话呢，就搜索到了一个叫傅志彬那个《洗脑的历史》，还有那个编程随想，还有这个李颖，就推特上的李颖。这三个人的话呢，对我特别重要。然后我是把编程随想的那个，他写的那个博客，有关于发生的事件，然后全部都看了一遍。后面这个推特上面李颖的那个语录，我也是，哇，觉得真的是说的太好了，然后一点一点……我是怎么讲呢，成熟得比较晚，能够一步一步很偶然的机会遇到这些东西，然后一步一步在提高自己，也是很幸运。
袁莉:
[00:57:55]
嗯，还有什么问题我没有问到，你觉得你特别想说的呢？因为就是农村的题材，我真的不是很熟悉，很不好意思。
关先生:
[00:58:04]
嗯，其实问的基本上大概都这些。我特别有一个想说的就是，因为在现实生活当中，有些事情的话，是没有办法跟身边的人说的。然后呢，也特别想借这个节目，因为听众真的是五湖四海，哪里的人都有，所以说我特别想期待看一下这种评论，有关于对我的一些建议。然后我特别想看这方面的一些东西。
袁莉:
[00:58:37]
嗯。你是觉得你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安排是吧？你希望听到别人给你一些建议，是这个意思吗？
关先生:
[00:58:44]
是这样的，因为在现在的、现有的环境下，对未来的话呢，其实真的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袁莉:
[00:58:52]
谢谢你，小关。
关先生:
[00:58:53]
谢谢袁立姐。
袁莉:
[00:58:56]
好，那先这样，拜拜。
关先生:
[00:58:57]
好，拜拜。
袁莉:
[00:58:59]
谢谢关先生，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