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 K:第67期 Ian Johnson/江雪
袁莉你好:
听不明白播客有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写信和您交流过,直到听到这一期(《第67期 Ian Johnson/江雪:《星火》——对抗官方叙事的地下历史学家》),实在是有太多感受。Ian的书我还没有读,但访谈里提到的(以及没有提到的)许多人和事确实深深影响了我的整个青春期。于是写了这封信,想和您分享一个也许不是那么典型的90后的故事。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林昭。现在的情况我不了解,十几年前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很偶然地知道了她,那时候听说每年四月她祭日附近,都会有人去她的墓祭扫,当然也都会遇到公安,这个您在播客里也提到了。我那时候在网上读了林昭的一些诗,也听了周云蓬为她写的那首《四月挽歌》,知道了五分钱子弹费的由来。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豆瓣上遇到一个人分享天安门纪录片,出于好奇,我给这个网友写了邮件,希望他分享一份给我,结果他同时传过来胡杰的《寻找林昭的灵魂》。于是我有机会再次更深入地了解了林昭的故事,我还记得纪录片里有一段详细描述了她在狱中佩戴的头套,令我毛骨悚然。而更意外的是,我在这个纪录片里看到了自己当时在读的本科学校的校门,也由此知道了《星火》在西北的往事。这让我相当震惊,因为我所见到的当时的本科学校,校区远离繁华都市,整体氛围相当保守落后,官僚习气很重,而我所在的理工院系的学生,绝大多数用又红又专来形容也不过分。因为那样的环境加上一些个人的原因,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其实处于一种比较苦闷的状态,但那部纪录片让我重新审视周围的环境,我也开始试图寻找校内为数不多的自由的声音。之后我在学校的哲学系旁听了一些课程,在一门课上被老师推荐了《寻找家园》,而哲学系也正是作者高尔泰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也参加了一些校内社团组织的活动,比如左翼读书会和电影放映,一些活动也曾因为内容的敏感面临学校的刁难。但整体上,我变得乐观了很多。美国性别平权运动中有一条重要建议是,少数群体要找到自己的community,我想这同样适用于中国社会中政治立场意义上的“少数群体”。无论在哪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在恶劣的环境中依然在坚持自己,没有被政治的高压吞噬。找到这些人并加入他们,或者哪怕只是相信有这些人存在,对高压环境中失落的个体都有着非凡的意义。这或许也是“星火”的隐喻之一吧。
本科毕业后的几年,我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生活,也目睹小环境和大环境的每况愈下。这些年里和我比较切身相关的,比如最喜欢的乐队被封杀、上海昔日的文化地标季风书园熄灯、北京同志组织停运……当然还有封控三年在互联网和身边看到的各种闹剧,目睹生活在上海的朋友在去年度过了一个毫无尊严的春天,也亲历了认识的人因为疫情中的政治言论被全网网暴,而共同的熟人却在公共平台上发帖爆料当事人隐私的荒唐事。到今年编程随想的事,我想起十多年前我拥有人生第一台智能手机,学会root和翻墙,意外浏览到他的博客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还没有三十岁,但回看这十年里的事,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离散的时代,我得到了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但也失去了很多。有时候觉得,对生长于此地的人们而言,知道很多或许本身是一种诅咒,如果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事、也不去想,是不是会比此刻更幸福?去年解封之后,有次看到李老师在推特上说,你们都可以回家,我却回不去了。看到这句话,我一方面替他难过,一方面也不禁在想,我们又真的可以回得去吗,即使可以回到那片土地,但再也无法那样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了。当然这样说未免显得太过矫情,相比于李老师以及其他更多的人,我其实什么也没做,甚至相比于所谓的粉红们,我也不过只是多知道了一点事而已,如此便试图获得一些道德或者智识上的优越感,并以此来麻痹自己,其实也挺可笑的。但这种感受对我来说又无比真实,也因此在这几年不断困扰着我。
也许是因为国内的朋友最近又岁月静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现实生活里也有要解决的问题,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不太去想那些事情。但大概是因为这一期播客让我连结了很多真实的生命经验,所以我又不禁想了很多。也许即便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安顿自己的生活之外,我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也确实可以做点什么。这是我目前最大的感受。虽然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特别具体的结论,正如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但我想我会找到一个答案。
抱歉写了比较长也有点乱,总之,很感谢这个播客,某种意义上是我的情绪的出口。希望这封邮件没有打扰到您,也期待您未来更多的节目和专栏文章。
祝好,
K
嗯,故乡还是故乡吗?都说生活可以继续,可继续的还是生活吗?国庆长假短暂出游,就像肖申克里屋顶畅饮冰啤酒的放风时刻。用力的活着是因为有希望,不明白博客有时候就是监狱里andy在广播室放送的音乐,提醒我,告诉我‘你没疯’,这一刻至少我的心确实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