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15 中国高校就业数据如何造假？（文字版）
时间轴：
02:13 小余认为做科研没有意义的原因
05:00 小红书上的就业造假产业
12:25 投出500份简历，为何还是找不到工作？
16:34 进电子厂被拒绝，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20:06 小余讲述感到悲观与绝望的原因
24:54 辅导员王老师讲述高校就业数据的层层压力
30:52 Tom讲述自己是如何“被就业”的
34:37 考研、考公还是去外企？
40:09 选择gap year的小陈也要交证明
44:23 实验室装上摄像头，导师如何“逼疯”学生？
50:44 小陈写了一首“没有希望的诗”
袁莉: [00:00:03]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这两年，中国的青年就业问题或者说失业问题愈加严重。国家统计局去年甚至一度暂停公布中国青年人失业数据。后来重新开始公布的这一数据不包括在校生。当然，这一数据从来没有包括过农村户籍的年轻人。9月25日，中国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充分就业的意见。报告显示中国当前失业形势的严峻性。中国政府的统计数据显示，2024年7月，全国城镇不包括在校生的16至24岁劳动力失业率为17.1%，八月份为18.8%。这个失业率是如何统计出来的，我们很难知道。我采访了三位毕业生，他们向我讲述了就业与升学的困难与困惑，来自学校方面证明就业的压力以及虚假证明和统计数字是如何支撑着所谓的就业率。这些年轻人成为了统计数据中的一个个数字，而不是被当作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憧憬着职业和人生理想的人。同时，也有一位辅导员给我来信，从老师的角度讲述了学校是如何操作学生就业率统计的，以及作为老师面临的压力。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对两位受访者的声音做了变声处理。您好，您能不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
小余: [00:01:37] 你好，袁莉老师好。我姓余，我来自成都，然后就读的是一所普通的双非大学。
袁莉: [00:01:47] 那你能说一下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小余: [00:01:51] 我学的是——国内讲四大天坑生化环材——我是其中之一。但是因为我大一的时候就非常想努力学习，所以去跟了一位导师，就像研究生一样。当时也是立志考研，但是在他这边做科研就发现国内做科研真的没有多大意义。然后再加上之后的一些职业选择，我就放弃了本专业相关的工作。
袁莉: [00:02:23] 为什么觉得做科研没有意义呢？
小余: [00:02:26] 就我导师来说，他所做的课题其实没有特别大的贡献。我们是做水处理的，水处理这一块，我通过阅读很多文献发现现在已经发展得很好了。德国已经创造出来一个模式，是非常完善的模式了。我们如果要再去研究，其实没有太大的进步，没有太大的助益，所以他所做的研究可能就只是骗经费。而且给他做实验，我是没有任何工资的。他会给我讲，你现在在我这里有3年的实验经验，这对于你以后考研，或者找工作是有非常大的助益的，但其实并没有。
袁莉: [00:03:15] 嗯，那你今年是本科应届毕业生，你能说下你为什么没有去考研吗？还是你去考过研没有考上？
小余: [00:03:23] 我并没有选择考研，一是今年选择考研的学生很多，二是我并不打算之后在国内发展，而且我不能保证我能考上非常好的大学，我不能在自己的学历履历上增光，所以就完全就没有去考虑考研这一回事。
袁莉: [00:03:45] 嗯，对。那你能不能说一下你找工作的经历呢？
小余: [00:03:49] 去年大四上学期的时候学校在催促我们，说要趁金九银十找到工作，拿到offer。但是其实很多人并没有拿到offer。我当时也是非常地焦虑，就是苦于自己以后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我自己其实比较喜欢艺术创作，或者说是做创作类的工作。然后我接触到了美甲师这一个行业，再加上自己从小是有学习绘画的，然后阴差阳错地经过了培训，去到一家美甲店工作。当时学校要求上传劳务合同，我上传了美甲店签的劳务合同。但是辅导员意思是它是一个个体经营户，不是一个特别跟我们专业相关的一个工作岗位，然后把我这一份上传的劳务合同给我返回来了，让我重新上传。
袁莉: [00:04:53] 你这种工作在他们看来就不算工作吗？不算真正的就业吗？那你怎么办了呢？
小余: [00:05:00] 对。当时有去找朋友问，他们都说可以做假。我就说去找谁来给我做这个假呢？他说如果你有认识的亲戚朋友是开公司的，他们会给你做。我当时身边也有一些长辈，包括父母他们都可以做的。但是我有一个顾虑是到时候如果说找到了他们，万一有责任的话，不方便承担。所以我就去小红书上面搜索，一搜索发现非常多可以说是中介吧，或者说是第三方可以帮你盖章，价格从50到500不等。各种各样的价格，各种各样的岗位，比就业市场上面的岗位都还要多。
袁莉: [00:05:47] 那你搜索的关键词是什么呢？
小余: [00:05:51] 就是毕业盖章、三方协议，什么劳务合同这种词。有很多人在一些热门的帖子下面引流，就是说私信我，我可以帮你办、我自己开公司、我可以给你盖章，然后我收费很低。
袁莉: [00:06:11] 那你最后花了多少钱？
小余: [00:06:14] 我花了前后应该有300块。他需要邮寄资料给我，然后给我盖章，帮我制定岗位，给我录到他们的系统里面去。其实我觉得300块钱非常划算。
袁莉: [00:06:30] 有好几个来回，然后盖章签字是吧？
小余: [00:06:34] 对对，而且他们的公司也是企查查可以查到的，比较可靠。
袁莉: [00:06:42] 那你能不能说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学校开始给你们进行这种关于就业方面的沟通，有没有就是来自学校和老师的直接压力，主要是表现在哪些方面？
小余: [00:06:55] 从时间线来说，大概是我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会定期开周会，就是班会，然后有年级会议，或者是辅导员在群里面发布一些信息。然后他会提到你们23届的毕业生很难找工作，所以要提前准备。到了放暑假的时候，他就会在群里发布一些实习信息，包括我们的专业老师都会发。但是这些实习信息都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就是工资非常低，大概一个工作基本上是每月800到1500块钱。
袁莉: [00:07:46] 一周大概要工作多长时间？
小余: [00:07:48] 实习其实是正常的工作。
袁莉: [00:07:52] 至少四十个小时是吧？
小余: [00:07:54] 对，其实国内的工作并没有说什么四十个小时这样的说法，还会有那种轮班的。我有同学去做了这些实习，然后我所做的实习是我导师给我做科研的工作，相当于通过他给我盖了一个章。
袁莉: [00:08:11] 那你给你导师做这个相当于实验室的工作，有没有报酬呢？
小余: [00:08:18] 并没有。
袁莉: [00:08:19] 是免费的呀。
小余: [00:08:21] 他给我的报酬就是说会带我发一篇SCI，然后（影响因子）几点零的文章。确实在我大四的时候是给了我一篇二作的文章，但其实我并没有参加这篇文献的任何撰写，只是做了里面一个比较简单的实验。
袁莉: [00:08:38] 噢，天，就是这样子了。你们是需要这个实习证明的。然后再怎么样呢？
小余: [00:08:45] 对，需要这个实习证明。然后我觉得可以说非常恶心的一件事情来了。你每一周都需要写一个实习报告，2000字的实习报告交给辅导员，但其实我第一次我就是用AI生成的，然后后面一直交的这一份。
袁莉: [00:09:03] 其实没有人看。
小余: [00:09:04] 他那边并不会看。
袁莉: [00:09:05] 你都交的同一份是吧？
小余: [00:09:07] 对，没有任何人看。
袁莉: [00:09:09] 就是一个月每个星期要交一份，你是一个月之内四次都交的是一模一样的。
小余: [00:09:16] 对。
袁莉: [00:09:18] 你有多长时间要提供这个报告的呢？
小余: [00:09:21] 我是三月份，相当于我们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提交了劳动合同。我觉得最恐怖的就是当时是过年期间，我在外面旅游时收到了辅导员助理的电话，告诉我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要交了。我们班只差几个人，其中就有你没有交。让你现在马上交过来。
袁莉: [00:09:46] 你在外面旅游，他们这么大的一个事情……哇，天啊！那你交了这个工作证明以后，你就交差了，是吗？
小余: [00:09:58] 对，交差了，然后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事情来找我了。
袁莉: [00:10:03] 你就等着毕业就好了。
小余: [00:10:05] 对，他也不会关心你到底是做了怎样一个工作，你的就业前景怎么样，他不管。但是在以前他催促你找工作的时候，他就会提到这些。但是当你找到了，OK，你这个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袁莉: [00:10:21] 大家好，我是袁莉。你们刚刚听到的精彩对话背后有几十个小时的精心准备和制作，这需要阅读大量资料，花时间与采访对象沟通，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好的问题，才可能进行有深度的对话。不明白播客会继续致力于制作高品质的新闻内容，让中国人听到深刻的思考、真实的情感。在这个灰暗不确定的年代，听到彼此心中的一点坚持，请大家继续支持不明白的播客，让我们把这个事业长期地进行下去。欢迎听众朋友们到我们本期的内容简介里点击捐赠链接或者访问我们的网站bumingbai.net的捐赠页面。
袁莉: [00:11:10] 我先问一下你多大了？我应该刚开始就问你。
小余: [00:11:12] 我二十三岁。
袁莉: [00:11:13] 二十三岁？对，你现在实际上是有工作的，对吧？
小余: [00:11:21] 这和我的经历有关。我做美甲师大概做到了五月份，我攒够了一笔钱可以用于旅游。所以我在五月份完成毕业答辩后去旅游了一个月，就相当于辞掉了美甲师的工作。而且当时因为快拿到毕业证了，会有一个想法，就是说：OK，我现在是一个大学生了，为什么还要去做美甲师这样一个工作呢？其实我大学的绩点和成绩算不错，我会觉得自己能够非常容易地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但其实后来并没有。
袁莉: [00:11:57] 那你旅游回来是几月份开始找工作的呢？
小余: [00:12:01] 六月份。我六月份在成都找工作。成都有一个称号是全国最大的电销之都。我找到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骗你去做电话销售。就是要求你每天打几百个电话，非常地折磨。
袁莉: [00:12:25] 你记不记得你投了多少份简历，得到了多少个面试的机会？
小余: [00:12:30] 我大概投了500个以上的简历，得到的面试机会可能只有十个左右。最后我去面试的就只有三家还是四家。
袁莉: [00:12:42] 为什么最后只有三、四家呢？
小余: [00:12:45] 因为第一是薪资给的实在太少了，就2000到3000，这是底薪。然后还有一个就是月休四天。
袁莉: [00:12:57] 就是一周一天的休息时间。
小余: [00:13:00] 对，就完全无法接受。我后来在广州面试过一家公司，当时人事就给我讲，他说我们公司的福利是非常好的。我当时想会有什么奖金还是什么。然后后面他说我们公司是双休哦。完全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权。找工作的时候我才深刻地意识到，原来我只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原来大学生这样的一个身份，其实可以说是并不值钱，并不有用的，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价值了。
袁莉: [00:13:41] 有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觉得有潜力的工作机会呢？
小余: [00:13:49] 我当时有面试过一份做精密仪器销售的工作。当时他们的岗位要求是需要本科生，应届生最好。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应届生最好。其实是因为应届生最好忽悠，没有太多的经验，然后你自身要有精密仪器的使用经验，所以你才能够更好的去做推销。这样一份工作的底薪其实是在当时很多工作里是比较高的。它的底薪和你以后的方向是非常可观的，但是我最后并没有去，因为去面试过后发现他们居然也是在做电话销售。
还有另外一份工作是实验室助理。这个工作薪资比较可观，5000到6000一个月，然后会给加班工资，然后说不忙的时候会双休，忙的时候可能会加班，但是会给加班工资。但是我没有选择这个工作。理由是太远了。如果考虑到通勤住宿，最后拿到手可能就3000左右。相对于我之前做美甲师的薪资来说，我是觉得有点低了。
袁莉: [00:15:11] 你做美甲师当时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呢？
小余: [00:15:15] 一万块左右。
袁莉: [00:15:17] 这么多。
小余: [00:15:18] 但是其实还是挺累的。尽管累，但是我觉得我是在创造价值，我是在为别人服务。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工作。尽管累，但是我能创造出一个比较好的产品，或者说我给客人做了非常好看的图案，她会给我非常正向的反馈，我会觉得心里是非常的舒服的。
袁莉: [00:15:41] 那你现在找工作大概找了多长时间，现在在做什么？
小余: [00:15:47] 我从6月到现在已经快9月，我一直在广州和深圳找工作。期间进过一家公司，待了七天就走了，然后一直在找工作。
袁莉: [00:16:04] 为什么呆了七天就走了，是个什么工作呢？
小余: [00:16:07] 还是一个销售相关的工作，但是它需要陌拜，就是陌生拜访。你要去别人的工厂，然后找到他们的采购，或者负责人给他推销产品。非常的传统，而且很热，然后没有太大的意义。而且当时会觉得我是一个大学生，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工作呢？坚持了七天就走掉了。
袁莉: [00:16:34] 那我想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孔乙己呢？有没有人让你脱下孔乙己的长衫呀？
小余: [00:16:42] 我今天非常想说这样一件事。大概七月份左右的时候，我会意识到：OK，我需要脱掉孔乙己的长衫，去找工作，所以我来到了广州。其实我最开始是想，无论做什么工作，哪怕进厂也可以。后来就联系到了一家电子厂。然后我问了他们的招聘，他们说不要本科生，因为本科生不稳定。你想脱掉长衫，OK，你没有脱掉长衫的机会，因为本科生不稳定。
袁莉: [00:17:16] 那你有没有跟你父母说呢？他们是怎么给你的反馈呢？
小余: [00:17:21] 我最初找工作时，我父母就说你不考研找一个专业相关的工作、积累一定的工作经验，以后会有比较好的发展，这是非常传统的一个模式吧。就是你进到了一家公司，深耕几年，然后可以升职或者跳槽，或者拿更高的薪资。但是对于我们这一代这好像是非常渺茫的事情。因为我们看到的是裁员失业的人非常多，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呆够几年，它不会把我裁掉，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够升职。
袁莉: [00:18:03] 那你现在有什么样的打算呢？
小余: [00:18:07] 我现在的打算可能是会继续做回美甲师。或者自己创业。怎么说呢，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想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会希望自己成功，会希望自己去证明自己的价值，无论是通过创业或者工作怎么样的方式。但是因为工作没有找到满意的，所以现在就只有通过创业这一条路去实现一个价值，去证明我自己是有能力的。
袁莉: [00:18:42] 你要创业做什么？
小余: [00:18:44] 我目前的打算是做跨境电商。但是就我现在收集到的信息，跨境电商也是非常的困难的，而且在这条赛道上充满了无数的骗局，非常多的不确定性。
袁莉: [00:19:03] 那我再来问一下，你这种三方协议交给学校了，你觉得你是算在这个失业的统计里面，还是算在就业统计里面呢？
小余: [00:19:17] 我肯定是算在就业的人里面。因为他当时需要提交的一个系统就是大学生毕业去向，里面有考上研究生、就业，还有一个自由职业。我如果要提交三方协议就需要点进就业，然后提交，所以就是已经是算在就业里面的。说回到失业率的问题。我之前有了解，然后发现那个数据经过了非常多的界定，加了非常多的限制词，然后统计出来居然还非常高，而且这个数据我们都知道肯定是有作假的。
袁莉: [00:20:06] 你给我发的私信里面说，面对自我，面对社会，面对未来，我是非常悲观和绝望的。你能说一下吗？
小余: [00:20:17] 首先说面对自我，因为我是一个不算很好的大学的一个本科生，我的专业能力是非常有限的。虽然我可以选择从事美甲师这样一份工作，但是我不可能做一辈子的美甲师，所以我对于自己的前途是非常悲观的。然后对于社会，整个社会现在大环境非常非常的差。我看到的是失业的人很多，找不到工作的人很多，大家的消费趋势也有非常大的变化。还有就是政治的原因，非常的悲观，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我更不知道这个社会的出路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出路在哪里。
袁莉: [00:21:13] 我问一下，就是你怎么看待学校让你们在就业上的作假呢？
小余: [00:21:22] 其实这跟中共的体制有关吧，这是要所有的数据都非常的漂亮。因为要面对国内外的各种压力，要把所有的纸面成绩做得非常漂亮。我觉得学校在进行这个操作的时候，其实它的落脚点并不是在学生是否就业，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前景如何，而是就是要做出一个好看的数据。它牺牲了以人为本的概念，全部是以数据来说话。非常的……人本来是最重要的，但是你在里面，你什么都不是。
袁莉: [00:22:04] 你们就是一个数据，是吧，你感觉自己是个数据。
小余: [00:22:09] 对，我加进去了，OK，这个表格会完善，斜率会增加一点。
袁莉: [00:22:17] 你也没有什么办法，是吧？学校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也只能这么做。
小余: [00:22:24] 但是我并不觉得学校没有什么办法。其实辅导员能做的很多。因为学校给他一个压力，所以他选择给我们施压。但是如果有一个辅导员能够站出来，去反抗学校的压力。如果有一个学校可以站出来，去反抗政府的压力。那我觉得不可能像今天这么糟糕。如果前几年就业环境差的时候就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去调整大学生的招生人数。社会结构是怎样的，去调整整个社会的一个……
袁莉: [00:23:13] 供需关系，是吧？
小余: [00:23:15] 对。然后就不会有现在如此多的问题。其实总的来说，我觉得还是中共的懒政，他们根本就没有真真正正的去考虑过底层，去考虑过每一个民众的生活。
袁莉: [00:23:33] 关于就业和人生规划，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也许我们的听众会有一些比较好的建议。
小余: [00:23:39] 这样讲吧。往大讲，我现在对自己的人生是有两条规划的，一是我继续选择留在国内创业，去创造自己的价值，看自己能不能为这个社会做什么，这是出于我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对社会做贡献的方面这样讲。但出于对于我自身的考量，我会考虑出国留学，或者说出国务工。这两条路我还在纠结中，但是我觉得很多人会建议出国，应该90%的人会这样说。
袁莉: [00:24:22] 好，谢谢余女士。下面是辅导员王老师给我发的私信。出于安全和性格的原因，她选择了用文字交流。我们用AI对她提供的文字进行了配音。除了文字之外，她还跟我分享了一些表格和文件的截图，包括毕业生去向填报、就业协议书和与就业挂钩的离校手续流程等。这些表格和文件无法在播客里播出，但为她的文字提供了详实的证明。
王老师: [00:24:55] 袁老师，你好，你可以叫我王老师。我是中国湖南的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辅导员。我刚好带了三年大三毕业生。
这三年，每年学生的毕业证还没发，学校就开始把统计就业情况当成辅导员的日常工作在做。我们学院每个系部都有去向落实率表格，招生就业处隔三差五会在就业工作群通报落实率。表格里分了每个专业，并通知此数据严禁外传，仅供内部参考。
学院今年四月份就开始学生的去向登记工作，同时开始在就业工作群通报落实率。可以说，全校每个辅导员都得在管理学生登记去向这件事上上纲上线。院长还在内部会议上明里暗里说今年要达到90%的去向落实率。
至于怎么统计学生已经就业呢？就是学生填报一个单位信息后，由学校审核。去向登记网站会生成一个三方协议，学生只要下载、盖个公章回传就行。这么一搞，这个学生就完成登记就业了。
至于压力，明明放着暑假，我们还得在家工作，填表联系学生，完成工作群里的任务。我的直属领导前天要我跟进剩下的几个待就业的学生，就是想要我催着他们填报。因为8月30日就截止了。他说他不想当全校倒数第一，这是他原话。就是几个系部的落实率的倒数第一。去年应该也是四、五月份就开始指导学生填报工作，也是8月30结束。所以去年暑假我还接到了直属领导，也就是我系学生工作主任的电话，问我那几个没就业的学生的具体情况，要我在暑假逐一去了解。
在学生拿毕业证之前早早催他们填写盖章，他们就会配合学校的要求。因为我们趁着实习期还没结束就开始催，所以很多学生会在实习单位盖章后再离职。领导说越早开始越好，用劳动合同当材料进行填报的很少。这是一个选项。绝大部分就只认三方协议上的章。只要三方协议上公司盖了章，私底下我们不管学生到底去没去上班。有些学生还在实习，不一定会留下来就业，我们就催他们完成任务，先把章盖了，然后他实习离职了也懒得修改。总之不需要合同，网上生成的协议打印下来，上面弄个公司盖章就行了。
学生要办完离校手续才能领毕业证。国家规定毕业证发放不能与就业数据填报挂钩，学校不会明面上这样违规。有的同学为了拿毕业证那天能快点，不想多等待一、两天，就会找朋友、找同学帮忙，想办法盖个章。但是这种情况有多少不能确定。大多数学生在返校领毕业证前都已经登记好了，然后才来学校拿毕业证。一些没填的学生，学生工作领导会找他们聊一聊，让他们配合学校工作配合填报。我没找学生聊过。我听说过有的辅导员哄骗学生，说如果不填报这个的话，学信网会查不到学籍，就没有学历。有些学生根本不懂这些，就会相信辅导员的话。
袁莉: [00:28:33] 谢谢王老师。下面是我跟TOM的对话。您好，你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Tom: [00:28:40] 您好，我是来自浙江的一名应届毕业生，我的英文名是Tom。我学的专业是英语。今年毕业之后，我是属于没有找到工作的那批。然后我自己是在大四上学期进行了第一次考研，没有考上，所以我打算再考一年，所以现在是租房子在学校附近准备第二次考研。
袁莉: [00:29:08] 嗯，你能不能说一下你考研和你找工作有没有一些联系呢？还是你本身就要考研，不想找工作呢？还是因为找工作比较难，你要考研呢？
Tom: [00:29:19] 那肯定是有联系的，因为我第一学历不是很好，我在这个学校里面GPA差不多是数一数二的水平，所以我觉得考研考上的概率比较大，就想尝试一下。我对学历比较在乎。还有一个就是跟就业也有关系，因为如果拿现在的文凭直接就业的话，那肯定找不到很好的、很理想的工作，但是如果考研去了一个好的学校，我觉得找到好工作的概率会大一点。虽然我觉得也要考虑到学历的通货膨胀的问题。就是研究生3年之后能不能找到工作也是未知数。但可能我心里想的是一种延缓就业的方式，我觉得政府也是出于这个想法，所以扩招了很多研究生，每年都在扩招。
袁莉: [00:30:17] 你是等于说大四考的时候没有考上研究生是吗？
Tom: [00:30:22] 是的。
袁莉: [00:30:23] 那你有没有去找过工作呢？
Tom: [00:30:25] 我看过招聘软件上的一些工作，都不太理想。如果我以我现在的文凭直接去找工作，如果是非编制的工作，民营企业可能就只有四五千，我觉得这样的工作不太理想。而且它也要加班。我觉得可能跟很多同龄人一样，我们会比较在乎，想找一个不加班或者是双休尽量能保证的工作。
袁莉: [00:30:52] 那你没有找到工作就毕业，学校方面现在好像比较在意就业统计，有一些要求。你能不能跟我们介绍一下是学校方面是怎样的呢？是一个什么情况？
Tom: [00:31:10] 我们学校是要求在毕业前两三个月的时候要找到工作，然后提交证明。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找不到工作的人，学校会在最后一两个月的时候，或者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比如说我们六月份毕业，他五月多的时候会给我们安排一份所谓的工作。我这个人的情况是辅导员把我叫到他那儿，然后让我签了一份合同之类的东西，然后就结束了。我觉得他我这边这个就业名额应该就完成了。
袁莉: [00:31:47] 是辅导员把你找去，让你签一份合同，是吗？
Tom: [00:31:51] 是的。
袁莉: [00:31:52] 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能给我们讲一下这个过程吗？
Tom: [00:31:55] 在我们临近毕业的时候，辅导员通过学院的QQ群向我发起私聊，他问我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工作，因为找到工作的人已经把那些文件提交给他了，然后我说没有之后他让我去他办公室。去他办公室后，他就给我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某某某公司，是有公司的名字的，下面好像还有章。但是我只需要签两个名字。签完之后他就说这个就不要到处说了，然后就让我走了，就这么简单啊。
袁莉: [00:32:27] 那你知道这份文件是什么吗？这个公司是什么样的公司？
Tom: [00:32:31] 这份文件我觉得应该是一份就业合同的文件啊，这个公司我后来去查了一下，是能查到结果的。它是一个商贸公司，因为我们这个专业很多人都是会从事商贸相关的工作，这个公司就是这样的一个类型的公司。
袁莉: [00:32:48] 你当时为什么还要去查一下呢？
Tom: [00:32:52] 因为我会怀疑这个公司会不会不存在。还是存在的，然后它跟学校有某种合作，让我们这样创造就业弄上去。
袁莉: [00:33:01] 那你认为这个方式是一种作假吗？你当时想过这个问题吗？
Tom: [00:33:09] 当然是假的。当时我还跟同学聊了一下，我觉得其实也是很无语。因为很多行政方面的东西都是在作假，做一些事，我觉得已经习以为常了。嗯，也是有点好笑，也没办法。
袁莉: [00:33:24] 中国统计局今年公布的四月份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显示，全国城镇不包括在校生的十六到二十四岁劳动力失业率为14.7%。你怎么看这样的统计数字呢？中国政府现在公布的青年失业率统计数字，因为你其实是不包括在这里面的，但实际上你现在是失业状态，是吗？
Tom: [00:33:55] 是的，这个数字以我自己的情况来看，或者说我身边大家毕业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失业率降低可能和我的直觉是有点相反的。之前是十八的样子吧，现在这样，我觉得可能不太符合，但是它的数据我也没有办法去验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袁莉: [00:34:18] 你的同班同学有多少是真的找到工作的？
Tom: [00:34:26] 可能不超过一半。还有一部分人，像我一样，还是想要考第二次研究生，有一小部分人是找到了工作，还有一部分人就没有联系了，所以无从得知。
袁莉: [00:34:37]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看就业前景？如果明年能考上研究生，你读书要2年还是3年？出来以后你自己觉得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工作，然后你觉得对自己职业设想的实现，你有多大的把握呢？
Tom: [00:35:00] 其实从第一次考研失利到现在这几个月，我的心路历程其实变化很大。我其实也有想过出国什么的，但是我又想到我现在的技能出国实在很难。如果想找一份跟国内相当的工作，而不是普通的蓝领工作，我觉得是比较难的。后来我又想考第二年的话，如果能考下以后看能不能去外企找一份工作。如果外企再找不到——因为现在我看很多外企是在撤出的，越来越少了——我可能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去考虑体制内的工作。但是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东西，但是可能是目前的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袁莉: [00:35:52] 去考公是吧？
Tom: [00:35:55] 对，我觉得最后这是我的这个last re。。。。，可能会去试一下吧。
袁莉: [00:36:00] 那你对自己的这种前景的期待，你觉得是一个比较乐观的呢？比较有希望的呢？我刚才听着好像你在给自己做各种各样的心理防线，是吧？
Tom: [00:36:12] 是有一点。我其实不太乐观。我也从身边的人听到，比如有的同学刚开始去企业是真的想去做自己的工作，真的想实现一点理想，但是好像都被现实给磨平了。哪怕有的同学去了大厂，那里天天加班的环境，他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袁莉: [00:36:34] 你其实有去找过工作是吧？
Tom: [00:36:39] 我投了几份简历，有回复的我没有太想要。我想要的他没有回复。
袁莉: [00:36:47] 嗯，然后你就决定继续考研究生了。
Tom: [00:36:50] 对的。
袁莉: [00:36:47] 我再问你个问题吧，关于就业，你们学校和学生会有什么样的沟通呢？
Tom: [00:37:01] 可能就是跟其他学校一样，在大学四年当中会有一些就业指导，或者让一些企业或者专家，或者是就业方向的研究的老师会过来开讲座。但其实就是完成学校的任务而已。大概四年中会有五、六次这种讲座。再后面就是毕业的时候，在最后两三个月紧锣密鼓地安排任务，让大家找工作，让大家实习，然后让大家交材料。
袁莉: [00:37:34] 也许你可以问我们听众一个问题，比如说你有什么特别大的困惑。关于就业、或者关于生活，人生的一些问题。你可以问一个问题，看他们到时候会不会给你一些好的答复。
Tom: [00:37:50] 我其实也算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在大学四年当中，其实目标还是挺明确的，学习是主要的目标，然后为了考研，所以我各方面这些不管是成绩还是什么竞赛，都可以说在这个环境中是不错的成绩。我在这四年中还是很充实的，没有太大的迷茫的状态。但是到了毕业之后，我现在好像失去了一个目标，大的目标没有了。现在想的只是考研，但是考上了之后，我好像又不知道该干嘛。我在想大家能不能帮我解答这个问题，或者给我一点思路什么的。
袁莉: [00:38:34] 嗯，就是一直以来考试是你的目标，是吧？
Tom: [00:38:38] 是有一点这种感觉，虽然听起来有些滑稽。
袁莉: [00:38:41] 对，但是中国大多数学生都是这样的。以后不考试了，就要步入职场了，真正的要去想人生未来怎么走。其实你不太知道自己的目标应该怎么设定，是吧？
Tom: [00:38:58] 对。谢谢袁莉老师。
袁莉: [00:39:00] 谢谢Tom。最后是我跟小陈的对话。你好，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你自己呢？
小陈: [00:39:06] 你好，可以叫我陈先生。我是在国内读的本硕，本科是在华中的一个985院校毕业，然后又在同一个学校继续读的硕士。我的硕士是2020年开始在2023年毕业，也就是去年毕业。我本来打算毕业之后继续在同校读博，但是最终还是主动决定gap半年去申请海外的大学。那么现在我是在南半球读博。
袁莉: [00:39:32] 你有没有找工作的经历呢？你当时是完全没有打算找工作，就是要读书是吗？
小陈: [00:39:40] 我最开始是决定继续本校读博，但是由于我的导师和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我还是决定放弃我这个读博的机会，然后选择去申请一些海外的大学。
袁莉: [00:39:53] 那你当时没有去找工作，你也不上学，这个在学校来说你就是一个空白，对不对？你是无法归类的，这个在中国的学生里面是不是也是比较少的，学校和老师会跟你怎么样沟通呢？
小陈: [00:40:09] 就是我gap的这半年，其实也很多次地被国内的辅导员催过。他催我是希望我可以填一个叫毕业去向的东西。这个毕业去向的种类有很多，比如说就业，当然就业又细分为考公之类的，然后还包括境内升学、境外升学。对于我来说，其实就是辅导员一直催我，让我证明去境外升学了，就是在那个系统里面自证，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做这个自证的工作，所以我也不想告诉他我到底去哪里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填。
袁莉: [00:40:39] 你为什么不愿意做自证的工作呢？
小陈: [00:40:42]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证是不是好像我犯罪了，我要证明自己无罪还是怎么样，感觉很奇怪，就我被三番五次的催我去自证，但是我确实不愿意做这样的工作。
袁莉: [00:40:55] 他们怎么催你呢？是发微信呢？还是打电话呢？还是怎么样？还是谈话呢？
小陈: [00:41:00] 当然也发微信，也打电话，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形式，但是它突然在某一个节点不联系我了。
袁莉: [00:41:08] 是什么时候呢？大概什么时候不联系你了呢？
小陈: [00:41:11] 其实大概就是半年左右吧。
袁莉: [00:41:14] 就你gap差不多快结束了。快毕业的时候是吗？
小陈: [00:41:17] 是的是的，就是我已经在申请海外的签证了，签证都已经快下来了，这个时候开始不联系我了。
袁莉: [00:41:22] 在网上，我看到有的人说学校方面的压力包括如果你不能提供你已经就业的证明，三方合同、协议，或者是别的一些证明，你这个毕业证就拿不到。是这样吗？你当时老师跟你沟通的时候有这么说吗？
小陈: [00:41:40] 没有没有，我们学校没有这样。因为我们学校这个毕业证是已经发到辅导员的手里了。就是在我讲，我要gap的时候，我的这个辅导员其实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可能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我也能感受到，其实他没有多么关心，都是所谓的上级的任务。就像我们毕业生面临着就业或者升学的压力一样，那么他们其实也面临着很多上面布置的指标的压力，所以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我还是可以理解我的辅导员的，因为我总觉得在一个压抑的社会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是幸福的。不管是我还是辅导员，或者是当今圣上，没有人会是幸福的。
袁莉: [00:42:17] 当时的那个辅导员是怎么说你的呢？或者你的导师他们怎么说呢？你的听到你gap。
小陈: [00:42:24] 我的硕士导师，他当然知道什么是gap，但是他其实很看不惯这个东西。他更像是一种爹味的讥讽，就是在听到我要去休息半年，去申请海外的大学的时候，他就给我讲——我可以简单学一下，就是：哎呦，我还想着要休息呢？你还敢休息呢？就是大家都在努力，不进则退，你的人生就要全毁啦。
袁莉: [00:42:47] 天哪！
小陈: [00:42:48] 但是事实证明，我现在读博士读得还挺顺利的，而且和现在的导师的关系也挺好的，work-life balance处理得也比较好，也许硕博之间gap这半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半年。
袁莉: [00:42:59] 是吗？
小陈: [00:43:01]呵呵，不知道，反正反正根本没有他说的那样危言耸听。
袁莉: [00:43:04] 你都做了什么？除了申请学校。
小陈: [00:43:06] 除了旅游啊，除了申请，其实我就还考虑一下我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不光是学术上的，还包括我的人生。我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因为我确实就是人生一直像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就是像一个车轮一样不停在往前滚。
袁莉: [00:43:24] 在考试。
小陈: [00:43:25] 所以当我踩下刹车休息一下的时候，我前所未有的幸福。
袁莉: [00:43:31] 比如说你有没有以前身体不好的，就像以前失眠，现在一下就不失眠？
小陈: [00:43:37] 这个当然。我在硕士的时候去医院查，查出来了是中度抑郁，医生建议我吃药，我没有敢吃。然后我休息半年，我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改善很多，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哈哈哈，这个没有。
袁莉: [00:43:52] 你说你不想那个在本校继续读博士，是因为你的导师是非常的恶劣是吧？你给我发的私信里面是这么说的。
小陈: [00:44:02] 对的。我的导师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掌控欲的人，他其实是我出国的两个因素之一。当然其中一个因素就是长久以来的政治抑郁，还有比如对自我存在的怀疑，当然还有现在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就是对性别不平等的手足无措。我非常喜欢您的那篇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女权男。就是最开始的那几篇。反正这些让我觉得呆在国内不是办法。然后第二个原因就是我的我的硕士导师，他的控制欲强到我给我现在的白人同学讲，他们都震惊到不敢置信。比如他在实验室的四角装上监控，然后随时去翻看这个监控来监视我们。我们的电脑上不能开无关的软件，我们不能玩手机。
居然有一次我在想问题，就是在想我怎么敲代码。所以我边喝水边想，结果喝了可能有五分钟吧，就被他叫到办公室罚站，然后骂了一下午。这是字面意义的一下午，就是大概两个多小时啊。然后她甚至监视我的电脑屏幕，就是因为我喜欢边听歌边敲代码嘛。然后他有一天问我一个问题说腰乐队是什么，Kidney是什么，然后我说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他说因为我每天敲代码的时候都在听。他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犯恶心了。还有一次是我有一天晚上十点多在操场运动，在慢跑，没有接到他的电话，然后等我给他回电话的时候告诉他我刚才干什么了，然后他就第二天上午把我叫到办公室，又骂了两个多小时，说你现在还有空运动呢？我们整个课题组去找他基本都是这样的，就是哪怕只是去找他签个字，一分钟的事情，他也会很爹味的输出两个小时再签字，两个小时是一个基本计量单位，就是以两个小时起步。他会觉得我们去跑步去喝水的这十几分钟很浪费时间，但他没有意识到他浪费掉我们更多的时间。
袁莉: [00:45:48] 简直无法想象。
小陈: [00:45:50] 但是我猜测就是这样子的性格，可能确实是因为在就是国内的社会太紧绷了，造成了就是什么东西都要赶着做，就像一个刚才讲的永远不会停下来的车轮，要一直转下去，就连稍微减减速都是错误的。可能这也是他听到我要gap就觉得像见了鬼一样的诱因吧。
袁莉: [00:46:10] 看到你导师是这样做事情的，是不是让你也对以后在中国工作，对这种上级也会有各方面的一些顾虑，一些恐惧呢？
小陈: [00:46:25] 嗯，当然了。他只是这个社会，这个如此巨大的体系下的其中一个人而已。那么这种情况在社会上肯定有非常非常多。他只是社会的一个表象而已，这个社会可能在其他方面有更多令人不适的地方。所以我觉得这可能也是我在国内就业和升学的一大阻碍，所以这也是我选择出国的原因。
袁莉: [00:46:47]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hierarchy，是吧？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
小陈: [00:46:53] 是的，而且我甚至会想着，比如他像一座山一样，比如我现在翻过了这座山呢，我前面还会有下一座山呢，我人生到底要翻多少座山呢？
袁莉: [00:47:03] 所以你就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在中国就业，没有想过吗？
小陈: [00:47:07] 嗯，就业这件事情，说实话，我在可能在甚至高中甚至初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不在中国就业，但是这个读硕士和读博本身是准备在国内读的。不过最终也谢谢他，我没有在国内继续读下去。
袁莉: [00:47:27] 你还跟我说过，就是你有一个同学，TA是怎么就退学了？
小陈: [00:47:35] 嗯，是的。TA是休学。我们专业有一个学生，这个同学是我的下一届。我是去年毕业，TA是一个本应该今年六月份毕业的硕士。但是TA在研三的时候觉得硕士这件事情很空洞，很空虚，即使毕业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就在研三这一年选择了休学。我在现在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想读下去了就暂停一下。但是我知道对于国内而言，这样的决定需要非常大的勇气，还有非常大的抗压能力，所以我很佩服TA。就是我觉得不论做什么选择，就是要让自己觉得是自己在这个这个时段应该做的，并且能让自己舒适的，那这样就好。就比如不婚不育啊，不做核酸啊，包括您转发的推特里面那条拒绝就业的同学们。其实这就是在这个天空慢慢压下来的时刻，我们能做的一点小小的反抗。不就业，不结婚这种事情，对于时代而言，可能就真的只是一粒沙，但是对于任何一个个人而言，它可能就是改变人生的一座大山了。所以是非常非常需要勇气的。但是谁又能说，现在结了婚或者现在就业了就真的好呢？就渡过这道坎，总有前面的下一道的。
袁莉: [00:48:47] 嗯，对，Wow……那我想问一下，现在你从中国到了南半球来读博士，你现在的博士导师你也喜欢，你也喜欢你现在的学业和各方面，那你觉得你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吗？你觉得你现在会想要结婚和想要规划人生吗？
小陈: [00:49:08] 其实我在国内就这样想，就是我在国内这样的社会，我不会选择结婚和生孩子。我在国外的话，如果缘分到了，我觉得这个结婚这件事情，包括生孩子这件事情能让我舒适的时候，同时也能让我的另一半舒适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结婚和生孩子。当然也看她了。不过在国内的社会，我应该不会这样选择。因为我觉得我现在自己很适合这里，就是过得很开心嘛。
袁莉: [00:49:34] 关于就业和人生规划，你有问题的话可以提出来，也许我们的听众会有比较好的建议，如果你有的话，你好像现在觉得很自如。
小陈: [00:49:45] 啊，是的。我因为我现在确实觉得我在这里生活比在国内幸福了很多，因为我认识了很多能互相给予力量的同温层。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他们是一个有孩子的一对couple。而且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自己掌握了，没有人push了，包括我如果再有一段gap的话，也可能也没有人会在意，没有哪个公司会在意。而且在现在没有人push的情况下，我的学术效率反而比我在国内更高了。我现在的不管生活节奏还是人与人的关系都让我觉得非常舒服。所以相比于就是给大家一些就业或者升学上面的问题，或者给大家一些回答的话，我倒是更乐意于让觉得在国内有点呆不下去的人尝试一下出国这种选择。
袁莉: [00:50:33] 你那位休学的朋友，你给TA写了一首诗，你能不能把你记住的那一部分跟大家说一下。我们作为一个结尾也很好。
小陈: [00:50:44] 好的。因为这是一首很没有希望的诗，所以我现在记住的也很短了，就只有其中的四句，我给大家读一下吧：
我们没法不痛不痒
也没法端起步枪射太阳
我知道这是历史的云
落雨在你我头上
袁莉: [00:51:00] 谢谢小陈，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