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50 李老师:Li币、ICU模式与对抗极权的可能(文字版)
文字版全文:
03:19 为什么会关注“超时学习”和“超时工作”?
07:22 四千多个学校的投稿,“翻墙的人数比我们想象得多”
10:50 平均每周上学95个小时,44%的学校出现过学生自杀
14:29 李老师的教学往事:“不要让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18:30 家庭中永远有一个心灵受创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噩梦
21:36 大厂限制加班就上热搜,“这不正说明问题吗?”
22:14 最匪夷所思的投稿:一个来自克拉玛依统战部的声音
25:42 普通人的核心情绪:想像个人一样被对待
27:07 集体行动的期望还在,只是路径想象被切断了
31:18 有校长在升旗仪式上骂学生是“小汉奸”
33:48 关于Li币的争议,李老师想说的话
34:07 李老师的成长:我也可以主动设置议题,让中共来接招
38:13 收集个体匿名投稿在今天中国的意义是什么?
44:17 嘉宾推荐
[00:00:01] 袁莉: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这一期节目开始之前,我想先说一件事。5月27日,不明白播客将迎来三周年的生日。从2022年5月到现在,我们一起走过了150期节目。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录下我的声音时,我说我们希望给这个混乱困惑的世界增加一丝清晰度。这三年来,我们和最好的学者、作家、社会活动家、记者、商人以及关心公共生活和自身命运的普通人一起讨论重大新闻事件,讨论历史来路,也讨论未来的路。当然,生活的复杂性就在于,尽管有如此多对话和解惑,我们却未能如愿朝着理想世界前进。三年来,俄乌战争没有停止。新的贸易战正在摧毁我们原本就脆弱的经济和就业环境。信息管控更严密了,我们越来越难以知道中国正在发生什么。我们的不明白始终未曾消失,反而在不断增长。给予我们安慰的是那些珍贵的个体讲述中旺盛的生命力和表达欲。三年来,听众朋友也给了我们很多惊喜和安慰。一封长长的电邮,场场爆满的线下活动,还有每个月的慷慨捐赠,都让我们知道不明白播客链接的是对生活、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热情和渴望行动的一群人。因此,在三周年之际,我们想要征集声音那一头和不明白播客一起成长的你的故事。不明白播客在你的生活中意味着什么?这三年间,你的生活如何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是否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是否达成了什么愿望?抑或是仍然在沮丧中寻找前路?请来信与我们分享。方便的话,请注明你生活的国家城市、性别、年龄和职业,这样会有助于我们和其他听众更好地理解你的故事。谢谢大家!
下面是这一期节目。
“身处海外的中国人能够为高墙之内的人们做些什么?”李老师李颖的经历尤其能回答这个问题。从白纸运动开始,当时在意大利刚刚毕业的李老师把他的推特账号逐渐变成链接高墙内外的一个信息集散中心。那些在抖音、微博这些国内互联网平台上无法出现或者被消失的内容,经由一个个匿名投稿出现在海外,成为中共无法忽视的巨大威胁。今年李老师发起了两个活动,一个关注中小学超时学习问题,另一个关注职场的超时工作问题。这两个问题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说怨声载道,却无从下手。他为什么要关注这两个议题?这些行动有用吗?它们和备受争议的$Li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今天我们请来了李老师,请他来谈谈这两个行动,以及他为什么认为这样的行动可以赋能中国的公民参与。李老师,你好!
[00:03:15] 李老师: 袁莉姐好,不明白播客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李老师。
[00:03:19] 袁莉: 你能不能先跟大家介绍一下,你为什么想到要做超时学习和超时工作这两个项目。
[00:03:27] 李老师: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在春节期间,有很多很多的学生向我们投稿,说他们的学校初五就要开学,希望我们可以为他们发声或者报道一下。这样的投稿逐渐多起来之后,如果一个一个发,或者做成时间串发,效果都不是很好。而且如果它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那我们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去统计和记录这些事情。当时团队当中就有小伙伴说,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一个表格的方式,就像当年的996.ICU项目一样公示这些问题学校。当时我们觉得这个想法蛮不错的,就决定试一下。最开始我们做了一个小小的尝试,用了一个类似996.ICU的名字,叫611.ICU。611这个数字其实就是早上六点上学,晚上11点放学。这也是很多学生跟我们去反馈他们学校普遍存在的一个情况。我们知道现在的学生已经卷成这样,其实也蛮震惊的。所以我们就决定用611.ICU来命名我们的这个小行动。
关注这两个议题是因为从最开始关注我的账号最多的两个人群就是打工人和学生。这两个人群是平时在我的私信箱里给我投稿的最多的人。当他们遇到这样的问题之后,他们就会来和我说:你能不能帮我发声。其实这个事情让我觉得很意外,就是你真的去触碰它,真的去挑战它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并不是一个不可以打败的事情。相反,当我们的人数聚集得足够多的时候,我们是有可能去改变它的。所以我们后来提出了一个口号:“你的境遇掷地有声”,我们希望大家可以意识到自己的权利是可以争取的,是可以被看见的。我们整个社会变革的一个基础就是我们开始争取自己的权利。
[00:05:45] 袁莉: 我也可以补充一点信息,李老师刚刚提到的这个996.ICU项目是2019年一位中国程序员在GitHub上发起的开源项目,以“工作996,生病ICU”讽刺互联网行业盛行的过劳文化,呼吁大家列举实行996工作制的公司名单。这个项目在当年得到了非常多的媒体的报道,一些互联网大厂还屏蔽了这个网站。但总的来说,一直到今天,过劳超时工作依然是互联网大厂中很普遍的情况。
[00:06:21] 李老师: 我也想补充一点,这种表格其实也是从996.ICU之后开始的一个传统。包括后来很多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腾讯文档上,然后一些互联网大厂的人就集体在一个文档上去填他们的境遇啊,或者说企业黑名单,告诉大家要避雷哪些企业。然后后来很火的“星星回家计划”最开始也是在国内的文档上进行,大家自发在这些文档里填自己失踪的亲人的个人信息。其实我们的第一个项目是把星星回家计划移植到谷歌表格上,就是当星星回家计划在国内被封禁之后,我们就很快把它移植到谷歌,移植到海外,然后我们又在它原本的基础上又收集了可能一千多个数据。后来我们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路径,就做了后边的这两个。
[00:07:22] 袁莉: 你在2月1号发起的全国小初高中超时学习举报箱,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收到来自全国2581所中学的投稿。你想过会有这么多的投稿吗?他们怎么知道可以来你这里投稿?投稿的人里面是家长比较多呢,还是学生比较多?
[00:07:44] 李老师: 截至到目前,我们已经收到了四千多个学校的投稿。全国大概有12,000多所高中。所以我们其实收集了相当比例的学校,所以在我看来,它其实已经代表非常普遍的一个数据了。对这个结果,其实我想到了,但是也没想到。我知道学生的教育内卷和超时学习是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一方面我过去就收到过很多的私信投稿,另一方面,国内也有很多的机构不断的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和统计。比如有的研究针对14万青少年做过测试,发现31%有抑郁症,30%多有焦虑,然后还有42%的有睡眠障碍等等问题。关于打工人,23年官方的青年失业率就已经接近百分之二十了。因为基数很大,所以我能想到数据应该会比较多。
一开始我认为投稿的人不会那么多,因为我觉得可能很多人虽然有这样的境遇,但是基于各种各样的压力或者问题,他不太想表达出来。但大家的积极程度超出我的想象,而且很翻墙的人数是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得多。全国有3分之1的学校给我们投稿,那就意味着有3分之1的学校里,学生是会翻墙的。
[00:09:20] 袁莉: 有那么多人在翻墙,这其实是让我觉得最吃惊的一个事情。
[00:09:26] 李老师: 对,没错。不仅是您,他们也非常的吃惊。我们收到很多教育部、教育厅内部的一些人的反馈,他们开会的时候也非常震撼,有这么多的学校的学生给我们投稿,这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至于学生比较多还是家长比较多,从投稿的比例上来说,肯定是学生占主力。家长肯定也有,但不多。我也有收到家长的私信,说他们其实不认同国内的这种内卷填鸭式的教育,但是他们没得选。当整个社会都是这样,你可能也没有办法逃避,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去上国际学校或者贵族学校,或者下定决心带孩子走线之类的。所以他们也很反对这样的内卷,但是他们没得选,所以他们也想通过投稿的方式来去贡献自己的力量吧。
其实说到家长,我这一次去洛杉矶的时候见到了很多人,他们走线就是为了孩子,他们全家带着孩子一起走线,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国内受那样的教育,所以宁愿走线到这边来。
[00:10:50] 袁莉: 要是他们愿意跟我们聊,我们是很愿意的。我们一直想做一个选题,谈中国家长为了避免孩子受到教育制度的倾轧或者是污染,一个是太卷,另外一个是意识形态的整天洗脑,我们想谈谈他们都做出了哪些努力,其中最极端的可能就是带着孩子走线来美国。如果有听众朋友们听到了,欢迎您给我们投稿。
你收到的这些投稿里面披露了哪些你觉得特别重要的,或者是印象特别深刻的信息,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我去看了一下,觉得真的不太敢想象现在的学生苦到了什么程度。
[00:11:34] 李老师: 他们现在的状况的话呢,其实就像是这个项目的名字一样,611.ICU,这个ICU的意思其实就是一直611到进ICU。所有的填写表格的学生的普遍状态就是这样。他们的平均每周的上学时长是九十五个小时,上下二十小时浮动。他们需要住校,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去跑操,就像我们看到的衡水中学的纪录片那样,一边抱着书一边跑步,跑完步就要立刻跑到食堂去吃饭,吃完饭赶紧跑回教室上课。中间可能休息两个小时左右,下午继续上课,一直上到晚上十点还是十点半回到宿舍,你洗漱完了很快十一点熄灯。他们每天就是重复这样的生活,一个月可能有一天到两天的假期——不是一周,是一个月。
他们的情况非常糟糕,很多的学生非常非常的压抑。我们收到的最触目惊心的数据是有44%的学校在2024年出现过学生自杀的情况,这就是为什么后来这个名单我们被称之为“耻辱名单”。当时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们有的人觉得“耻辱”会不会有点激进,或者说有点不合适,后来有人说,这个教育模式之下,全国有一半的学校都有学生在自杀,这难道还不是我们中国教育的耻辱吗?后来我们就觉得说,没错,这确实是一个耻辱。所以我们最后就把这个名单叫作“耻辱名单”。
[00:13:15] 袁莉: 其实西方的NGO经常用这个词,用这么一个手段来迫使一些团体或者个人改变行为,是一个挺常见的方式。
衡水模式真的是太可怕了。大概在18年,我去河北一个公司去采访,那是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城市里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公司。那家的二女儿,就在衡水中学上学。他们当时跟我说的情况,我完全都不敢相信,觉得怎么可能这样。他们课间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太可怜太可怜了。我不知道她后来考上了什么学校,但是我当时就觉得,天呐,为了考一个大学要过这么可怕的生活吗?
[00:13:56] 李老师: 我们也听过一些人说衡水模式多么多么重要,它让自己或者孩子,让一个农村出来的人,一个家境不好的人考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然后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但是其实衡水模式带来的创伤其实是非常非常严重的,这种教育产生的心理上的病态、偏执以及各种心理问题,这些东西对于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人的伤害远远要大于它所谓的分数上的成功。
[00:14:29] 袁莉: 在教育问题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非常畸形内卷的环境里——共识其实是很少的。很多人可能会说,真正的问题可能远比周末双休复杂得多。而且很多家长都很焦虑,觉得我的孩子双休了,别的孩子还在往前冲。你们在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这种声音多吗?你怎么看这样的声音呢?
[00:14:52] 李老师: 这样的声音当然非常多。简体中文圈的一个真正的“政治正确”就是“你做什么都没用”。对大家来说就是:“你争取双休有什么用?”、“真正的问题是共产党,你应该打倒共产党,应该推翻共产党”。所有的问题最后都是“应该把共产党踢下去”。但是对我来说,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够做到最好,那就OK,不能一直空喊口号,如果能实际做一些事情,去改变一些微小的事情的话,可能这些微小的事情未来会成为蝴蝶效应中扇动的翅膀。我觉得那些很小的东西,最后很可能是撬动整个地球的一个小小的支点。
因为我以前也是老师,对于家长的那种焦虑,我其实有非常多这方面的经验。我可以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我在国内教过学生,在意大利也教过学生,我的一个比较大的触动是中国的学生进了美院之后,第一年他们非常非常厉害,是整个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画得非常非常好。那些意大利的学生,根本就是不会画画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和中国学生比。但是到了大二、大三,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会发现中国学生他们在大二、大三画的画和他大一时候画的画几乎一样。而意大利的学生,他们已经开始有自己的艺术语言,开始去做自己的艺术创作了。为什么呢?不是因为意大利的学生有天赋,或者说意大利的学生刻苦,中国的学生不学习,而是中国的学生其实在一个人为的设限当中被禁锢住了。我们过去所说的中国教育的成功,它其实基于中国的评判机制,它和世界上普遍的情况是不同的。意大利的学生在学习的时候是不设限的,他们在不断学习各种各样的风格,各种各样的创作方式,去思考自己要怎么创作。但是中国的学生呢?我当年教高三学生的时候,我们的校长就跟我们说,你们教孩子的时候不要让他有自己的想法,就直接给他一张照片,给他一张画,让他一直对着这个画就可以了,这样画半年,让他把这张画记住,他去考场上去默写这张画就OK,你不要想给他思考的余地。
[00:17:32] 袁莉: 太可怕了,不要让他有想法,就是为了过考试。
[00:17:35] 李老师: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于中国的学生来说,他认为这就是对的。他认为他不思考,他去做一个别人认可的东西是OK的,他不敢去做那些别人不认可的东西,他不敢去跳出那个给他画好的圈,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中国的学生成功吗?我觉得其实也很成功。我的那些同学,或者我的学生,他们回国之后也是进地方的美术家协会,参加全国的美展什么的。他们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框架当中,获得一种设定好的成功。但是这对于我们的艺术史,对于这个国家的艺术,对于这个国家的文化进步,它有意义吗?我觉得确实没有意义。
[00:18:24] 袁莉: 对于个人的才华也没有意义,其实是一种浪费。
[00:18:30] 李老师: 我觉得我们中国的学生会陷入一种经验主义当中,他只想做自己经验中会做的事情。艺术这个学科已经是大家概念中相对比较自由的学科了,在其它学科、专业可能这种情况也一样。因为我们的教育追求的是培养出听话的人,而不是有创造性的人,哪怕他们一直在强调要有创造性,要有创新能力。习近平天天提。但是如果人要有创造性,那一定会有颠覆性,一定会叛逆。他们需要这样的人吗?他们其实是不需要的。
我想说的另一个例子就是戒网瘾学校。我印象很深的好像是山东临沂的戒网瘾学校的纪录片,一个孩子本来比较叛逆,他被关进去电了一个小时,出来以后整个人就麻木了,然后就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错了,然后父母激动地抱着孩子痛哭,觉得孩子终于听话了,终于变好了。但其实,真正的噩梦对于这个家庭才刚刚开始。这个孩子的后半辈子永远都有一个心灵创伤,这个家长后半辈子永远有这样一个受过欺凌伤害的孩子,而且在他的眼里,家长就是害了他的人。
所以我觉得比起讨论“衡水模式到底好不好”,或者“中国现在的教育模式到底好不好”,我们需要去关注的是孩子本身的状况。不能说要对他好,就认为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或者说我们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们也应该这样,我觉得不是这个样子。
时代不同了,在一个信息高速发展的互联网科技,各种东西高速发展的一个时代,要求孩子再像以前那样坐监狱一样,一个月二十九天、三十天都在学校里关着,一直不停地做题,我觉得对孩子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伤害。我们当然要关注孩子本身的痛苦,而且给我们投稿的学生,他们真的非常非常的痛苦。在这件事情上,我当然理解一些父母,他们觉得,我们还是需要内卷,高考还是唯一的出路,不这样的话就不知道将来孩子怎么办。
[00:20:48] 袁莉: 我在想,这种特别内卷的做题,以后哪能做得过人工智能呢?其实真的应该重新考虑培养孩子一些其他技能。尤其以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技能可能越来越重要,很多东西都可以被机器代替,再让他只是一个做题的机器又怎么做得AI。我没有小孩,我在旁边看着这些就觉得,把孩子搞得那么苦有用吗?
这两年有一些大厂也陆续开始限制员工加班,比如三月份大疆强制员工晚上九点下班的消息登上了热搜榜。前几天小红书也说要取消996,这和你在投稿里面看到的有冲突么?
[00:21:36] 李老师: 没有冲突。这种新闻能够上热搜榜本身,就说明这个事情它不对。一个保障工人基本的八小时工作制的新闻,最后居然能够变成全民讨论的话题,所有人都在点赞。
[00:21:50] 袁莉: 我看了一下,是强制员工晚上九点下班,九点下班是很晚了。
[00:21:56] 李老师: 对啊,这种东西上了热搜,本身就说明和实际情况是所有人都在超时工作,这是普遍性的、全社会性的,哪怕在体制内上班时间是八小时,但下班之后还是有无尽的工作。
[00:22:14] 袁莉: 我看了一下你们的数据,你们收到了990份关于企业的投稿,其中国企有20%,当然私企最多,占59%。你自己印象最深刻、觉得最匪夷所思的一些数据是什么呢?
[00:22:31] 李老师: 最匪夷所思的其实是这些填表的人的经历有很多完全超乎我们想象。我们收到了非常多体制内的投稿。我印象最深刻的其实就是克拉玛依统战部的那个投稿了,有一个人他真的非常非常勇敢,他先投稿了克拉玛依统战部的副部长,应该是叫梁武宣,说他存在一些贪污和渎职的情况,然后又说了他们工作中有非常严重的超时工作,然后有各种待遇上的问题。他的这个投稿发出去之后,当地很快作出反应,来查到底是谁在投稿,结果没查出来。过了两天又赶紧让梁武宣在他们官网上发了一个文章去稳定军心。后来这位投稿人又来跟我们反馈,说没抓住他,他又继续去爆料了一些事情。这个投稿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我感觉很多人进入体制内工作,他也并不是完全想要依附体制,他可能只是在人生过程当中,比如说家里安排,或者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就进入了体制。他们进去之后觉得不喜欢,但是又出不去,因为外边更糟糕,所以就在体制里。其实我们收到了很多这样的投稿,甚至还有员工爆料长城汽车其实为俄罗斯提供军用部件之类的。我们从牛马.ICU收到了非常非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有人说我就是要实名去曝光领导,当我们把他的名字隐去以后他还不愿意,他说你为什么要隐去我的名字,我就是要实名。
[00:24:17] 袁莉: 这个真的是挺有意思,我真的太想跟你这些投稿的人聊一聊了。
[00:24:23] 李老师: 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有趣的就是它确实把大家连接到了一起,确实让大家开始觉得自己有一个发声的可能性。过去,他们要担着一个很大的风险,比如他们要是在脉脉上说,其实很快就会被查到他们是谁。小红书上也有很多体制内的人每天在吐槽啊,我是某某地的体制内的工作者,我们好累,然后下面一群人说:哎,姐妹,我也是。这种情况在国内比较普遍,但是我们又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式,或者说是一个新的平台,让大家去说一些在国内没有办法说的事情。
[00:25:03] 袁莉: 嗯,而且你们把它组织起来了,让大家能够形成一个更大的图景。以往的吐槽就是一个比较随意的行为。网友碰在一起,大家吐槽一下就完了。但是你给大家一个更大的图景:都是什么公司,什么样的工种在超时工作。真的是各种各样的制造业的,还有拼多多、饿了么,什么都有。我看到有医院,甚至运营商、中石油,感觉全国不加班的人是非常非常少的。
[00:25:37] 李老师: 对,是,我觉得它展现了大家普遍的一个状态。
[00:25:42] 袁莉: 那从这些投稿里,你能够体会到的共同的情绪是什么呢?是忍耐、麻木、愤怒,还是有强烈的改变的欲望?由于今天在中国互联网的信息审查,实际上我们很难看到大量普通中国人的想法,更不用提中国人普遍的想法。你觉得普通人对通过集体行动改变生存的环境,他们还抱有这个期望吗?你觉得他们最需要的帮助是什么?
[00:26:20] 李老师: 从表面上来看,无论是学生还是这些工人,其实大家普遍有对喘息的渴望,他们希望更多的休息,可以喘一口气。但是在深层上,我个人的感受是,其实大家所展现出来的是对于尊严和尊重的渴望,其实大家真正希望的是自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被对待:我是一个工人,我享受八小时的工作日,我希望的我有保险,我有五险一金,我是一个有尊严的公民。很多的投稿,在深层最后呈现的情绪就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会自嘲是牛马。
[00:27:05] 袁莉: 不被当人看。
[00:27:07] 李老师: 对,没错。其实学生也是一样。其实他们也只是希望自己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双休日而已。但是他们对双休日的期望,就已经被认为是在煽动颠覆或者寻衅滋事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普通人对于集体行动,或者对于改变生存环境,他们是抱有非常大的期待的。
不只是我们这两个项目,其实从抖音、小红书上,我们平时收集的各种舆情上,我们也看到很多人希望获得一些改变。当然,另一个有一点点悲观的地方是,大家可能是觉得说自己的生活稍微变好一点就可以,大部分人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的。更普遍的来说,其实大家好像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或者说应该怎么改变,不知道什么方法,难道真的要去推翻共产党?或者要去起义吗?他们不说起义,但是前段时间抖音上非常流行说我们要创业。我觉得大家普遍觉得需要改变,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的想法,因为这么多年来,路径依赖已经太严重了,没有人觉得共产党可以被推翻,或者这个社会可以被改变。
[00:28:30] 袁莉: 对,就是这种想象是不存在的。
[00:28:32] 李老师: 他们看不到这种可能性吧。这是一个我觉得比较遗憾的地方。对我来说,相比其他的各个方面,重要的是公民意识的培养,需要让大家有更多的信心,有更多的意识,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做奴才,做公民。当然这其实是一个蛮漫长的过程。
至于我们在海外能够做什么。一方面的话,我觉得人们要组成一个更加强大的反对派的同盟,更加关注国内的人的境遇,能够帮他们发声。另一方面,就是让国内更多的人建立起这样的公民意识,我觉得这可能是当下两个比较重要的事情,也是我现在转型之后开始去努力做的事情。
[00:29:17] 袁莉: 你们收到了这么多的投稿,怎么来判断投稿内容的真实性,会不会出现造假或者捣乱的内容?有没有人质疑说你们造假?这样的质疑多吗?
[00:29:29] 李老师: 这个质疑其实一直都存在。我觉得不相信的人怎么样都不相信,不相信本身就是无力感的一部分。他们就是认为个人没办法撼动极权,就是认为普通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其实在真实性上并没有遇到那么多的阻碍,大家非常诚恳的填写这些答案。捣乱的也有,比如说我们最开始的表格里,有人甚至在连载黄色小说,甚至还有写我和多轮多方的色情小说,非常离谱。
[00:30:01] 袁莉: 同人小说。
[00:30:02] 李老师: 没错。
[00:30:05] 袁莉: 哇,这些人是在想什么?他们觉得这是自发的行为,还是一种政府组织?
[00:30:10] 李老师: 最开始是自发,有些人可能比较仇恨这件事,觉得我们做的事情不是他想要的——互联网上很多这样的人——后来我们也受到政府的攻击。前几天我发过一个帖子,我们的牛马.ICU收到大量的垃圾投稿,大概一秒钟几个,但对我们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我已经有一个十五人左右的审核团队,分成A、B表,审核好了之后才会把他发到A表上。其实捣乱的人是比较容易分辨的。比如有些人作为政府水军,如果他想投稿,他不会投那种以假乱真的内容,因为如果他投的内容被我们发出去,然后大家以讹传讹引发了一些社会问题的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当然我们也没有办法确保百分之百没有错误,肯定还是会有错误,但是我们认为我们还是在普遍地去呈现一个当下中国学生群体和劳动人群的真实状态。
[00:31:18] 袁莉: 今年3月新学期开始,国内不少高中开始落实双休制度,不少媒体也在吹风,为高中双休点赞。你会觉得这种变化是超时学习项目推动的吗?还是说并不是有很大的关系?
[00:31:38] 李老师: 其实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有要求双休这样的文件了,但是该补课还是补课。好像十几年也就这样过来了。学生减负也说了很多年,哪一次兑现过,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吧。611.ICU的作用其实有一个完整的脉络。从哪些最早填写611.ICU的上榜学校通知延期开学,再到各地普遍下发文件要求延期开学,再到全国性的双休、取消晚自习还有因为上榜的学校引发了舆情,被教育局公开通报。有的学校是明确要求学生不要去翻墙填写表格,甚至还有校长直接就在升旗仪式上说就是因为我们导致双休。
另一方面,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作用,那反而更好。因为全国各地的教育厅下发文件,要求下边的学校双休。但结果现在很多地方的学校,它反抗省教育厅的命令,还是在继续上课,或者又恢复补课了。这听起来好像是下边的学校在反抗省教育厅,好像事情就更严重了。
[00:32:52] 袁莉: 有不少学校,比如广西北海中学家长会上,北海中学校长王建刚称李老师不是李老师的611.ICU超时学习项目是导致春节后突然全国高中双休的外部因素。他还指责勇于发声的学生是小汉奸。你怎么看这些批评?
[00:33:14] 李老师: 我觉得这其实主要体现的就是这个校长的懦弱,他把他自己的责任推给境外势力。这个王建刚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他刚到那个学校没几个月,就不断地有学生在自杀。学生自杀之后他轻描淡写的说:哎呀,这都是因为学生自己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他完全不在乎学生的死活,只关心学校的升学率。所以我们就对他进行公示,把他过去的劣迹全部发在网上。听他们的学生说,这个校长现在已经不敢乱骂人了。
[00:33:48] 袁莉: 根据你们的网页,这两个项目都是有$Li币支持的。去年12月你和同伴发行$Li币的时候,引发了不少争议。比如有批判者说你把反共当生意在割韭菜,你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质疑?现在你有什么想跟我们的听众说的吗?
[00:34:07] 李老师: 这个事情其实对我来说是蛮灭顶之灾的。当铺天盖地的舆论过来,即使你什么都没做,并没有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你不这样做的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打击确实非常非常大。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实际上这个事情让我变得更强大了,通过这个事情,我个人的感悟会多过我想对公众说的话。
对公众,我做的事情已经证明了。至于什么割韭菜,或者说赚了多少钱,黑了多少钱这部分,因为没有做,账户都在那里,知道我没有做的肯定是知道我没有做,但是对其他人好像我再解释也没有什么用。
现在我每天的工作和过去两、三年完全不同,我需要去学习各种过去比较抗拒的东西,同时这些学习也让我变得更强大。而且最让我感到意外的就是,其实我们现在变成一个非常强大的团队。这个账号从过去只是被动的接受投稿,反映大家提出的问题,转变成现在我主动设置议题,让共产党来接招。就像去年11月,我在不明白播客白纸两周年那一期说,既然他们这么怕我,那我就要想办法和他们碰一碰。我发现其实一直以来有一个我不太愿意去面对的事情,就是我一直认为我只是一个博主,而共产党并不这样认为。所以他们始终都是以打击反对派的力度去打击我。当我作为一个博主的时候,这其实让我有点无法喘息,没办法去抗衡那种压力。但是当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反对派?我是不是可以尝试做一个反对派?当我成为一个反对派的时候,我发现好像也就这样,好像这些压力反而都能扛得住。而且如果我扛不住,我后边还有一个团队来帮助我一起扛,我后边有一个社区来帮助我一起对抗。我的力量就变得更大了。
[00:36:23] 袁莉: 这两个行动都被称为ICU模式,你会怎么来总结这个模式?你们以后还会做什么类似的计划吗?
[00:36:35] 李老师: 就像我刚才说的,ICU的含义其实就是你工作到死,或者学习到死。如果说你不进到ICU,你的命运就不会停止。它也展现了我们当代的中国人普遍的一个状况,你小时候是611,你长大以后是996,你不是在上学的时候崩溃到进ICU,就是工作时候崩溃到进ICU。所以我觉得ICU这个词其实蛮有代表性的。
这两个行动它所呈现出的这种模式,其实蛮适合中国人体质的。大家都希望以很小的成本去达成一个效果,最好自己不要承担代价。很多人在我们做611.ICU的时候,说你是不是在吃学生的人血馒头之类。在我看来完全不是这样。过去几年有非常多的学校发生过学生要求放假的抗议,这种抗议的结果往往就是带头的几个学生被退学,被开除,或者被停课。个体承受的代价非常大,最后可能只能换来一个学校多放一天假。更有甚者可能是有些学生用跳楼来给自己的同学换假期。通过611.ICU这样一个模式,我们其实汇总了全国各地的学校的信息。每一个人,投一个稿,他不需要告诉我们他是谁,他只需要展现他的学校的情况,就是一人投稿,全校放假。
[00:38:13] 袁莉: 你们收到了这么多的投稿,但其实每一份都是孤立的、碎片化的,因为这些碎片化的情绪有可能积蓄成一股社会力量。这种收集个体匿名投稿的方式,在今天的中国意义是什么呢?
[00:38:29] 李老师: 这就是当下的国情。大家面对这样一个极权环境,肯定更希望匿名投稿,由我来承担绝大部分代价。就我个人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有两部分:首先我希望打破大家普遍存在的那种无力感。大家都觉得自己可能做不了什么,觉得没有希望、没有办法改变,生来就必须面对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工作。但实际上不是的。实际上你的权利是可以争取的。
另一方面,对我们的下一代人而言,我希望他们从学生时代就可以意识到,他们可以争取自己休息的权利,这也是必须争取的。他们在学生时代因为这样争取权利的行为,有了这样的启蒙之后,那当他们进入社会,可能10年后、20年后,他们也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我觉得到那个时候,可能会是一个比较有希望的时代。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的希望不仅仅是给全中国的人展现大家的境遇,同时也希望展现给所有的和我一样的异议分子,所有潜在的反对派们,所有和曾经的我一样的博主们,我想让他们看到我们这些异议人士,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仅仅只能做一个互联网博主,去做一做茶余饭后的娱乐节目。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反对派,一样可以去影响中国,一样可以去做一些切实的关注和改变一些事情。
现在,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大家普遍存在一种非常无力的感觉,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听之任之。有些人润出来,一边批评它,一边过好自己的生活,这就是我的一生。或者哪怕人们做一些社会运动,内心深处也是一个非常无力的状态去做。但我一直希望能够呈现的是,哪怕是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我也可以迸发出一些巨大的能量,也可以去做出一些改变。那么比我更有才华的,更有力量的,更有声望的人,其实有机会做得更多。
在现在这个世界越来越乱的时代,可能每个人都应该意识到,人们可能应该在接下来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疫情到现在已经过了大概5年,我们没有多少个5年继续等下去。我当初还不到三十岁,现在都三十二、三十三了。如果要我和八九一代的那些人一样,每年出来讲讲话,纪念一下这个事情,最后弄一个白纸运动纪念馆之类的——我不希望这样。我并不是说他们,只是说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最后是这样。
可能大家很多时候有一种误解:你们出去了,你们在安全的地方,你们才可以做这些事情。但其实,其实很多人因为这些事情没法过正常的生活。比如说我之前工作的地方被大使馆写信。在加拿大,也天天有人去找多伦多方脸的住所。我之前在意大利的时候,他们派黑手党上门骚扰我。这种生活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回到原本的样子。不是大家想象中我们不想出来找个班上,正常过一生。而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正常的生活,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惩罚你。但是换一种角度看,我只需要敲敲键盘,他们就需要付出非常大的精力、人力、财力、物力去解决一个事情,我肯定是稳赚不赔的。哪怕现在、就是此时此刻有人破门进来把我抓走,我也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因为我已经对他们造成了足够的伤害了。
[00:42:30] 袁莉: 他们动用了非常多资源,是不是?
[00:42:33] 李老师: 对啊?我有时候真的觉得非常莫名其妙。为什么在这个国家,你只是在网上发发帖子说说话,你就会变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觉得这非常不可理喻。但换个角度看,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害怕你,所以才会这样做。他们害怕互联网上的一条帖子,害怕一条评论,害怕一个视频。所以说他们去展现出更多恐怖,好让你不发现他们的恐惧。但实际上真正恐惧的是他们。
[00:43:07] 袁莉: 我也想问问这种环境的变化或者是没有变化,还有传播的艰难。比如我们前面讲到的6年前的996.ICU项目,当时还有很多中国的媒体报道。今天做的611和牛马好像基本上还是靠你的号在传播。你怎么看这样的一个情况?
[00:43:30] 李老师: 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比较遗憾的事情。随着国内互联网更加极端的封禁,我们的611.ICU在国内一点都搜不到。甚至我们后来挂了王建刚以后,王健刚都有一些帖子搜不到了。这当然是一种挑战,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影响能做成这么大,其实也就意味着翻墙的人确实正在变得越来越多。这也符合我的观察。我发现好像最近推特上越来越热了,大家把这里变得越来越像当年的微博了,什么事都会在上面吵。这其实意味着,就算把国内的互联网管制做到极致,大家还是需要去找新的出口。所以有些东西,它确实是封锁不住的,只是在等那个节点。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00:44:17] 袁莉: 我们请每一位嘉宾推荐三部书或者影视作品,你有什么推荐?
[00:44:23] 李老师: 我可能会推荐一套书,叫世界政党研究名著译丛,包括《寡头统治铁律》和《政治、政党与压力集团(上、下)》。对想要去学习一些政治入门的人,这可能是一套比较好的书籍。还有一本是我们整个社区目前在集体学习的书,它的名字叫做《中共情报组织与间谍活动》。
[00:44:46] 袁莉: 你们社区在集体学习,太有意思了。为什么?
[00:44:50] 李老师: 因为随着社区的壮大,我们最近遭受的攻击比较多。所以我们集体学习如何去对抗一些反渗透和反侦察。对有志于成为一名反贼的年轻人,你可以从这两本书去入手。
[00:45:06] 袁莉: 好,太有意思了。
[00:45:07] 李老师: 当然还有最后一本书,不明白播客出品的那本《不明白》。
[00:45:12] 袁莉: 哦,谢谢。
[00:45:13] 李老师: 一直以来,不明白播客从另外一个不同的角度呈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让普通人有一个机会,有一个平台去讲述他们的故事,讲述他们的声音。这真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频道,也希望不明白播客越来越好。
[00:45:30] 袁莉: 谢谢李老师。我们自己定义是一个新闻播客。新闻都是要真实的。我特别眼红李老师,有那么多人给你投稿,这些学生和超时工作的人都是我特别想要抵达的。我想听他们的故事,也希望他们能来听不明白播客,我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听众朋友、给李老师投稿的人,他们能来跟我们讲自己的故事,增进大家对中国社会的了解,还有对中国的个人境遇的了解。
[00:46:00] 李老师: 个人的经历其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特的,但是它同时又有一定的代表性。其实这个事情也让我一直很苦恼,我们虽然收到很多投稿,但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做成更细致的节目。因为对他们来说,每个人心里还是恐惧,但是我觉得你很恐惧,现在不愿意说,但是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个方式,把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境遇记录下来,有机会的时候可以再展现出来。我们需要去对抗一些所谓的正确记忆,就是中共一直在强调一种正确的记忆。比如现在疫情三年就变成伟大的胜利了,但是经历过这三年的人都知道这三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到底失去了多少?我们到底受了多少的伤害。这一部分不应该变成历史课本里短短的一句伟大的胜利。每个人的故事都是独特的,我也有关于我的故事呢。袁莉姐也有关于她的故事。我们每个人的个体记忆都是最宝贵的,它拼凑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蓝图。
[00:47:10] 袁莉: 这确实也是我的想法,希望有更多的人愿意来讲,把我们这一刻的经历记录下来,就是历史的脚本。我们新闻就是历史的脚本,谢谢。谢谢李老师,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