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67 对话重庆标语事件当事人戚洪(直播+后续采访)文字版

文字版全文:

01:10 重庆标语投影事件的背景
03:07 戚洪的现状、以及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04:20 早年人生经历:16岁辍学打工、在收容所遭遇猥亵、暴力
13:07 在北京:做过后勤、发传单、推销,2006年开淘宝店创业
16:50 佛教徒身份与投影反共标语冲突吗?
18:38 2019年在北京经历香堂村拆迁,2021年回到重庆
20:41 对疫情政策抵触,参与过建“方舱”的工作
23:17 受到白纸运动和四通桥事件的鼓舞
24:22 戚洪对仇恨教育的厌恶
28:11 投影行动是如何策划的
30:34 戚洪的设备:激光雕刻机、投影仪、摄像头
32:43 测试标语:天天锻炼身体好,健康生活乐无穷
34:15 原计划“九三”当天投屏,担心变故因而要提前
36:48 如何策划后路?家人知道这件事吗?
38:48  为什么想到留下一封给警察的信?
41:59 如何远程操控投影和监控?
45:49 事后,戚洪的母亲被警察问话
47:52 戚洪如何面对网络上的评论?
53:36 如何回应“行动是为了申请政治庇护“?
57:10 如何不让这样的行动只是个人的昙花一现?
59:59 戚洪想对普通中国人说什么?
01:01:16 戚洪未来的打算
01:05:02 戚洪的“觉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01:08:42 补充采访内容
01:08:53 戚洪的朋友圈片段
01:10:17 为什么要关掉淘宝店?之后去哪了?
01:11:45 戚洪在北京:二手房、孩子读书面临的问题
01:14:25 为什么想到要用监控记录这场行动?
01:18:16 回应传言:戚洪当过网评员吗?
01:22:32 白纸当天的朋友圈与“反乌托邦三部曲”
01:25:39 戚洪如同隐士一样的生活
01:27:54 曾经的民族主义情绪
01:32:25 为什么最后会走出这一步?

[00:00:02] 袁莉: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节目开始前提醒一下,还有一周的时间,第二届不明白节就要在华盛顿举办了。目前线下票还有一些剩余,想要来现场和200多名听众和嘉宾们一起过节的朋友们,可以点击播客的show notes或者到油管的评论区,有购票链接可以报名参加。不能来现场的听众可以看直播。你们会有实时提问的机会。欢迎大家购买线上票,从世界各地和我们一起过节。

不明白播客创办的初衷是让中国人听到彼此的声音,知道我们并不孤独。举办不明白节,也是希望众多身处海外的中国人能够有一个在线下连接彼此的机会。我们聚在一起分享思考和困惑,一起看电影、听相声,一起聊天,一起笑,甚至一起流泪。我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加入这次聚会,希望能在华盛顿见到大家。
( PS:第二届不明白节即将在本周六开始,欢迎大家购买线下票,来到华盛顿现场与两百多名观众一起过节:https://zeffy.com/en-US/ticketing/2025-in-person 
点击购买线上票,参与直播互动:https://www.zeffy.com/en-US/ticketing/2025-online
也欢迎大家向不明白节的嘉宾们提问:https://bit.ly/bmbj2-ask-01

下面是本期节目。这一期播客比较特别,美东时间8月30日晚上,我和重庆标语投影事件当事人戚洪做了一场直播,这是他首次接受媒体采访。他讲述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以及他是如何策划和完成投影事件的。在直播结束的第二天,我和戚洪又通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讲述了更多关于他在北京那20年做淘宝、学佛的经历,他们全家为什么要在2021年搬回重庆?《1984》、《美丽新世界》等反乌托邦小说对他有什么影响,以及近几年他在自己觉醒后如何试图影响周围的人,直至走到公开反抗这一步。所以,这期节目在直播内容的基础上丰富了很多,帮助听众朋友们更好的了解戚洪的生活和思想脉络。

我先给大家说一下这个事件的背景。8月29日,也就是中国情人节七夕的晚上十点,重庆大学附近的一栋大楼外墙忽然出现巨幅投影标语,标语上写着:“没有共产党才有新中国,打倒红色法西斯,推翻共产党暴政。不要谎言,要真相,不要奴役,要自由”等等。这次投影抗议持续了五十多分钟,直至警察锁定了投影位置,关闭了设备。戚洪还在酒店房间里给警察留下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之所以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谁愿意颠沛流离,有好日子不过呢?”他对警察还晓之以理:“也许你现在是受益人,但在这片土地上,有一天你一定是受害人。”

我希望大家可以耐心地听完这期播客,也希望你们能把这期播客和稍后会发出的文字版分享给身边的朋友,让更多人听到戚洪的声音。播客的音频和文字版在网站bumingbai.net上都可以免费下载。以下是我和戚洪的直播对话。

戚洪你好,你可以跟大家先说一下,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是和家人在一起吗?

[00:03:14] 戚洪: 对,我和家人在一起。现在在英国。

[00:03:19] 袁莉: 那你能先简单地说一下,你为什么要做投影反共标语这件事情呢?

[00:03:26] 戚洪: 因为我一直受当时的四通桥彭立发,还有上海白纸运动的那些青年,还有前几个月四川的条幅,我受他们的启发,我就想,我也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我也想把我的心声吐露出来。

[00:03:50] 袁莉: 嗯,对,但是这是一个很冒险的行为,是不是?

[00:03:55] 戚洪: 是的。

[00:03:56] 袁莉: 你害怕吗?当时做的时候紧张吗?

[00:03:59] 戚洪: 不紧张。

[00:04:00] 袁莉: 因为大家都很好奇你是谁。也许你可以先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比如说你的年龄、你在哪出生、在哪生活,你上学上到几年级,还有你这些年都是在哪些城市过的,都打什么样的工?

[00:04:20] 戚洪: 嗯,好的。我今年四十三岁,1982年生人。我生长在重庆石柱县中益乡沙罗坪,一个偏远山村里面,因为家庭关系,我十六岁就辍学了,当时随着南方的打工热,去广东东莞打工。

[00:04:43] 袁莉: 刚开始去打工,都是做什么工作?

[00:04:46] 戚洪: 刚开始没有工作,因为我个子比较小,找不到工作。

[00:04:51] 袁莉: 你在那边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00:04:54] 戚洪: 当时我在那里生活期间要暂住证。他们治安队天天晚上去村里的民宅的出租房里,挨家挨户的抽查暂住证。

[00:05:15] 袁莉: 暂住证,那是98年。

[00:05:17] 戚洪: 98年,没错。

[00:05:20] 袁莉: 那怎么抽查呢?

[00:05:22] 戚洪: 他们只要知道屋里没人,就会敲门,让我们一个个把证件拿出来。像我们这种情况,因为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暂住证,就只能把门从外面锁上,再从窗户爬进去,悄悄地躲着,不敢出声。检查的时候,我们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才敢松一口气。有时候,他们半夜还会来检查。

[00:05:59] 袁莉: 那你被抓住过吗?

[00:06:01] 戚洪: 有被抓过。

[00:06:02] 袁莉: 被抓了怎么样呢?

[00:06:03] 戚洪: 他们抓人之后,会把你关在一个两三平米的小房间里,里面可能挤着一二十个人。有几种处理方式:一种是让你的朋友或亲戚拿钱来赎;另一种是,如果你没有证件,他们可能会把你送到收容所。最有名的就是东莞的樟木头这些地方。

[00:06:29] 袁莉: 然后你被抓了,在这样的地方呆了多久?

[00:06:32] 戚洪: 有一次是晚上,大概九、十点的时候被抓的,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才放出来。因为我个子小,也找不到工作,又有点不听话,他们就警告我,威胁我说再也不准在这个地方看到我,要是看到我就再抓一次。后来因为这件事,我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00:06:56] 袁莉: 你就去哪里了呢?

[00:06:58] 戚洪: 后来我去了我父亲那里,他在杭州。不过我从来没和他一起生活过,那次去了差不多待了十多天,因为性格不合,我又回到了母亲那里。他们是离异的。我在母亲那边待了大概半年,然后又到了福建,在福建也找不到工作。之后又辗转去了广东的一家五金厂工作,在那里干了差不多一年多,攒下了一千多块钱。

可我觉得进工厂不是长久的办法。我一直想学习,虽然上不起学,但那时候特别想把英语和电脑学好。于是我想着该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当时到了广州火车站,看着大屏幕发呆,看到“北京”两个字,心想:北京是首善之地,又是政治文化中心,就决定去了北京。

[00:08:12] 袁莉: 哇,你就是当场决定,是吧?没有任何计划。

[00:08:15] 戚洪: 当场决定的,因为我没有亲人。但是我总觉得我不愿意那样生活,也不愿意在工厂里这样工作。

[00:08:24] 袁莉: 你并不喜欢在流水线上打工,是吧?

[00:08:27] 戚洪: 是这样的,想有更深的提升。

[00:08:31] 袁莉: 那你到北京的时候二十岁,是不是?

[00:08:34] 戚洪: 那个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实际上从生日来说,才十九岁。我记得很清楚,我是2000年六月份过去的。

[00:08:46] 袁莉: 那你到了北京以后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找工作容易吗?生活容易吗?

[00:08:53] 戚洪: 其实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刚到北京的时候,那天在北京西站下火车,因为背包已经烂了,我想买一个新的。西站出来有一条商业街,有很多小摊在卖包。我看中一个,摊主说20块,我给了他100块,但等了半天他一直不找我钱。我们就争吵了几句,我就报警,说他不找钱。结果警察来了以后,那个摊主反而说我给的是假钱,还先告我。警察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走,带到派出所里审问了一顿,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才把我放出来。

[00:09:46] 袁莉: 哇,就关了一晚上?

[00:09:48] 戚洪: 对,就是在墙角蹲了一晚上,做了一些训斥和威胁,就那种“”站起来、坐下、坐好“这样,就问你是哪里的,你的钱从哪里来的?这样的问题。

[00:10:02] 袁莉: 那你到北京以后,还碰到什么事情,工作好找吗?你作为流动人口,生活上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00:10:11] 戚洪: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目的,也不熟悉环境,也没有工作。想着既然知道北京有天安门,就先去天安门广场玩一玩。结果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法轮功信徒在广场自焚。我记得当时我就在那儿玩。

[00:10:34] 袁莉: 在闲逛吧。

[00:10:35] 戚洪: 我在那儿闲逛,就把我当法轮功给抓起来了。后来他们讯问之后,确认我不是法轮功,但又说我没有暂住证,所以还是把我送进了一个收容所。具体地方我还不知道,好像是在昌平的某个地方。在收容所里,我记得关了将近二十多天。

[00:11:00] 袁莉: 那时候你还不到二十岁,是吧?

[00:11:03] 戚洪: 还不到二十岁。

[00:11:04] 袁莉: 你就已经被警察三次这样很暴力的对待了。

[00:11:10] 戚洪: 对。当时在收容所里,我也受了很多污辱,包括那种猥亵。

[00:11:20] 袁莉: 是牢头吗?有男性对男性的猥亵。

[00:11:24] 戚洪: 猥亵啊,或者公开地打我啊,都有过。我也遇到过一些不配合的人,在收容所里,他们会被绑在椅子上,就是绑在凳子上,平方着,有时候还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喝。我亲眼见过一个人,后来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因为他一直被绑在那个凳子上,吃的只是冷水泡的面条。基本上,我当时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精神已经失常了。

[00:12:02] 袁莉: 嗯,那你自己在里面怎么被打的?你能说一下吗?

[00:12:05] 戚洪: 比如说他要猥亵我的话,或者是到他房间去,我又不听,他就在那里扇我耳光,就是使劲打啊,就是就是这样的。

[00:12:13] 袁莉: 也是囚犯是吧?

[00:12:16] 戚洪: 对对对,不是犯人,他是那里的管教。里面有个老头,我记得他是专门管生活的,负责整个收容所的一些事务。我所在的小组,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又白白净净的,他可能就想猥亵我。他会把他觉得不错的人分到他负责的那个组,想性侵我们。我们唯一的好处,在那里我们能吃饱饭。我们会被派去帮其他房间打扫卫生,就是所谓的卫生队,那里能吃饱,但是要受到他的性侵,你不同意的话,他就要虐待你,甚至打你。

[00:13:07] 袁莉: 那你在北京后来呆了多久,你都做了哪些工作?

[00:13:11] 戚洪: 后来就把我遣送回老家,说是遣送,实际上把我们送到石家庄就把我们放了。当时我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身无分文。后来又辗转奔波,又回到了北京。在北京之后,我干过很多工作,包括后勤打杂、在电脑学校发传单、做销售、推销,各种各样的工作都干过,打扫卫生,都做过。

[00:13:43] 袁莉: 你做的最长的工作是什么呢?

[00:13:46] 戚洪: 最长的工作……实际上我每一个工作干的都不是很长,我总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更希望要学习、提升自己。后来我就自己创业了,06年我就自己创业开淘宝店,这样才开始改善了我的生活。

[00:14:18] 袁莉: 你卖什么呢?

[00:14:19] 戚洪: 很多,比如日用百货、毛巾这种义乌的小商品,做的很杂,很多。

[00:14:30] 袁莉: 你说从06年以后,其实你的生活还挺有起色的。

[00:14:34] 戚洪: 从06年开始,到2008年以后我的生活就有起色了。

[00:14:41] 袁莉: 那你就在北京一直待了下来,是吧?后来也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以不可以说你在北京算一个中产阶级?

[00:14:51] 戚洪: 不算。我是解决了温饱。我以前是很难的,基本上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住宿也解决不了。后来经过努力的工作,生活改善了,可能当时也不缺钱,但中产谈不上。

[00:15:13] 袁莉: 不缺钱是什么意思?你买房了,买车了吗?

[00:15:16] 戚洪: 对,买房买车了。

[00:15:20] 袁莉: 都可以买房买车了,那在北京就是中产了。

[00:15:23] 戚洪: 就是小房子嘛。

[00:15:25] 袁莉: 无所谓。就是说你在北京其实还有挺不错的生活的。是吧?

[00:15:30] 戚洪: 是的是的。

[00:15:31] 袁莉: 嗯,那你到什么时候对你的生活不满了呢?

[00:15:35] 戚洪: 是到12年吧,我就觉得,以前就是为了吃饱饭,后来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可能以前吃不饱饭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吃饱饭,但是等我吃饱饭了,我就总觉得缺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缺什么,就总是不满足,可能就是心灵上没有寄托吧。

[00:16:02] 袁莉: 你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你说你挺喜欢学习的,你都怎么学习呢?

[00:16:09] 戚洪: 我刚开始的时候,在中国人民银行北京分行做保洁。那时候我们就利用晚上的时间自己学电脑。那会儿很早,大概是2000年,我们就学打字、学电脑。后来我住在中关村附近,我也想过再学习。我记得当时有个光华管理学院的保安考上了光华管理学院,我甚至还想着住在北大,去旁听课,去学习,去深造。只是因为没有人支持,这些想法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00:16:49] 袁莉: 那你后来你觉得就是生活中没有寄托,你就成为了佛教徒,是不是?

[00:16:56] 戚洪: 我是无意之中接触到佛教的,也算是很巧。那次我在卖东西的时候,看到一个名字里有“某某居士”,我就觉得很感兴趣,想知道“居士”是什么意思。一查才知道,居士是皈依佛教的人。那我就去查,怎么皈依,去哪里皈依。后来我在网上搜到,要去寺庙诡异,可以在北京佛教协会皈依,于是我就去了。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接触了佛教。

[00:17:34] 袁莉: 可能有人会说,你的佛教徒身份和你这次做的事情是冲突的,你会怎么样回复呢?

[00:17:41] 戚洪: 没有啊,佛教也是讲究理性的宗教,它没有教我们愚昧,而是让我们独立思考,这并不冲突。出家当然是一种选择,出家人可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涉及政治上的冲突。但作为在家人,我们同样需要有智慧。如果我们没有智慧,不能辨别善恶,那就会陷入愚昧,做出很多错误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并不矛盾。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家,去过那种隐士的生活,对吧?我们在家人同样需要智慧。所以我认为,这一点都不冲突。不能因为信佛,就什么都不管,就不追求正义。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不能打着“佛教徒”的旗号去要求别人该怎样。

[00:18:38] 袁莉: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了北京?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呢?

[00:18:43] 戚洪: 我是疫情期间离开北京的,那是在2019年。当时我因为学佛回到北京后,就搬到了中轴线以北的一个地方,叫“香堂文化新村”,在北京还挺有名的。那一年,政府要强拆那里的所谓的违建房。我也参与了,因为当地政府不守法,最初政府是批准这些房子建起来的,但后来又说没有产权,要拆掉这些房子。我觉得政府不守法,所以也参与了签字之类的行动

[00:19:36] 袁莉: 签字去做什么呢?

[00:19:39] 戚洪: 签字表示禁止他们拆。

[00:19:42] 袁莉: 那是哪一年的事呢?

[00:19:43] 戚洪: 这是19年的事。

[00:19:44] 袁莉: 最终还是拆了很多的小产权房,是不是?

[00:19:48] 戚洪: 最终在20年拆了很多。这件事在国际社会上也有很多报道,都是可以查得到的。

[00:19:54] 袁莉: 你的房子被拆掉了吗?

[00:19:56] 戚洪: 我的房子不在那边,我也没有在那里买房。后来因为疫情,觉得那边住不下去了,我们就搬到了房山。搬去房山也是因为孩子上学的问题。再加上疫情,我们就决定回到老家。我的祖籍在重庆,所以在2021年,我们就举家搬回重庆生活了。

[00:20:19] 袁莉: 如果当时你在重庆的朋友或者你的亲戚问你怎么从北京搬回来了,你怎么告诉他们呢?

[00:20:28] 戚洪: 其实没有人问。我在重庆没有熟人,我去重庆是因为孩子要上学,在北京上不了,因为我没有户口,没有北京户口就上不了学。

[00:20:40] 袁莉: 疫情期间你是怎么过来的?听起来你这个人比较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挺有自我意识的。疫情期间政府有越来越多对生活的管控,比如说经常要去做核酸之类的,你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你是怎么应对的呢?

[00:21:05] 戚洪: 打疫苗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是坚决反对的。我不赞成打疫苗。做核酸也是,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太过“行为艺术”了。明明有办法避免人群传播,可他们偏要把人群聚在一起,结果反而增加了传播风险。甚至还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跑到那些本来就与世隔绝、根本没有密集传染风险的偏远山村去做核酸。我觉得这完全就是在作秀,劳民伤财。

而且,在疫情时间,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不能出门工作,只能被关在家里。也正因为这样,后来出现了很多严重的后遗症,比如抑郁,甚至有人因为生活绝望,饿死在家中,或者选择上吊,各种悲剧都有发生。

[00:22:08] 袁莉: 那你有没有做一些消极的反抗,比如说不做核酸之类的这种事?

[00:22:16] 戚洪: 其实因为我当时没有工作,我就不配合他们,我就选择不去工作,要出去的话,我就翻墙出来。我不听他们管,就翻墙出来。要是有工作,我就翻墙出去干活。包括我们也去建过方仓。建方仓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我们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埋自己,但是我们要生活,做这些事情也是违背自己的初衷。

[00:23:06] 袁莉: 你还去建了方舱,去建方仓的时候做什么呢?

[00:23:08] 戚洪: 做电工。工资很高的,一天不干什么活,就有七八百块钱,甚至一千多块钱。

[00:23:17] 袁莉: 四通桥事件发生的时候,还有白纸运动的时候,你都知道这些事吗?你看到的时候有什么想法?

[00:23:23] 戚洪: 我都知道。我一直在翻墙。我觉得他们很勇敢。如果不是因为白纸运动的年轻人,我们不可能那么早的解禁。所以他们的行为很鼓舞我,包括我后来做这件事情也是受他们的影响。

[00:23:48] 袁莉: 那我们就说你现在这件事情,有没有一个什么具体的事情,让你最后下决心要走这一步呢?

[00:23:54] 戚洪: 就是到了一个临界点吧。因为他们一次一次的仇恨教育,对孩子的盲目的爱国主义教育,一次一次践踏我们普通百姓的人性底线,一次一次让我对这个地方失去了希望。

[00:24:22] 袁莉: 能具体的说一下都有什么吗?

[00:24:25] 戚洪: 具体来说,比如孩子上学,天天都是爱国主义教育,对吧?说我们要仇恨日本,仇恨美国,说我们所有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怕我们强大。还要我们天天铭记历史,天天灌输这种仇恨教育。我觉得这种仇恨教育,就像中国的食品安全一样,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食品安全是物质生活上的缺乏保障,而这种仇恨教育,我是最不能接受的,这是对心灵的摧残。

仇恨教育让我们的心理变得紧张、不安、不快乐,让人没有爱。你看现在中国人的状态,大家都苦大仇深,年轻人也不快乐,再加上没有信仰,活得很累,像行尸走肉一样。因为他们不教导人去爱,只是在传播仇恨,传播盲目的爱国情绪。我觉得真正的爱国应该是“你爱我,我也爱你”,或者说某个地方真正尊重你,把你当作人,你才去爱它,而不是说被伤害了,还要去盲目地爱,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00:25:54] 袁莉: 你有几个小孩,你跟他们说这些话吗?

[00:25:58] 戚洪: 我有两个。我的大女儿十五岁,小女儿十二岁,我一直跟他们说。我一直跟他们说,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是说,如果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但你不能盲目地去相信别人。包括那几年,他们总说要收复台湾,对吧?我就跟她们举例,我告诉她们,台湾人过得很好。如果你这里真的好,不用去“收复”台湾,他们也会愿意来这里生活。我就是告诉她们,要有独立思考,要有辨别能力,不能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要自己去想一想这个事情。

[00:26:46] 袁莉: 那她们怎么反应呢?因为她们在学校学的是另外一回事。

[00:26:51] 戚洪: 她们也能听进去,但她们嫌我烦,嫌我啰嗦,因为我反复不断这样说来说去的。

[00:27:00] 袁莉: 还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这个国家、这个政府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人民?

[00:27:11] 戚洪: 我知道的包括最早的运动是“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过后,最后又把土地收回去了。我们现在是没有产权的。农民没有产权,生活没有保障,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在教科书上篡改历史并且散布仇恨。我觉得这些盲目的爱国主义教育是毒害青少年的心灵。

[00:27:50] 袁莉: 我们说一下你这次的行动吧,很多人觉得你的整个计划非常完善。你具体说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这个计划,做投影标语的?你是怎么策划的?你愿意不愿意一步一步的告诉我们,比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做这个事情,因为什么想到要用这个办法?

[00:28:23] 戚洪: 其实我一直在呼吁,有可能范围小,我一直在我的微信朋友圈呼吁,人们要追求民主,追求自由,要有独立思考能力。我是最后决定是在今年七月份,我就有这个计划,因为正好九三阅兵,我觉得这个时候九三阅兵前,我想跟他们一样学习,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呼吁大家去反抗,去觉醒,去争取自由。

我从七月份就在想,当时我包括了很多方案,包括我想用无人机撒传单,满天飞的,我有这个想法。我也想过挂条幅。后来呢,我还是受到当年在济南万达广场的一位先生,他叫柴松,他在2000年的时候做过的事情的启发,我也借鉴了一下,但我就想着怎么样用更科学、更科技的方式来做这件事情。

我就在想,首先我做这个事情的受众人群是什么?我想可能这些学生,这些大学生,他们更需要去引导,也许他们现在不能马上理解这些东西,但或许这会像一颗种子一样埋在他们心里,总有一天会觉醒。

就像我当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19年开始,我就突然转变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许就是某一天在哪里种下的这颗种子。

所以我就考虑,第一我考虑了几个地方,重庆最有名的就是观音桥步行街,还有三峡广场,我也去考察过。后来反复考虑,我觉得还是在大学城这个地方,因为那个地方的周边有重庆师范大学、重庆大学,还有很多所大学,并且西线那个地方人流集中。

所以我后来在那里物色了很多次,选好地点后,我就买了户外广告投影仪,也买了监控设备,买了雕刻机去刻字,做整个这套流程。

[00:31:05] 袁莉: 今天早上我和你聊了以后,我去查了一下雕刻机是做什么的。你为什么要用监控你?你能否说一下每一个机器的用途?

[00:31:23] 戚洪: 首先,投影仪是播放灯片的机器,就是我们投出去的那个图案。雕刻机是为了刻字,因为像这些字是没人敢刻的,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所以我只能自己买雕刻机自己刻。

[00:31:46] 袁莉: 你以前刻过吗?

[00:31:49] 戚洪: 没有,我就自己现学的。

[00:31:53] 袁莉: 你是什么时候住进这个酒店的?

[00:31:58] 戚洪: 好像是10号左右的时候进的酒店。

[00:32:04] 袁莉: 8月10号左右的时候。

[00:32:07] 袁莉: 在那呆了几天了。

[00:32:09] 戚洪: 在那呆了有十天,20号我离开了。

[00:32:12] 袁莉: 你在那个屋子呆了十天,就是在那琢磨这些事情。

[00:32:17] 戚洪: 嗯,是的,差不多。

[00:32:19] 袁莉: 你能说一下,每天都做什么吗?

[00:32:22] 戚洪: 首先我要测好到墙面的距离,要策划好距离和角度。我要考虑投影镜片的尺寸和角度。包括我还要打印、晚上测试、调焦和对焦。

[00:32:43] 袁莉: 你怎么测呢?你不怕被人发现吗?晚上测试这个会挺明显的。

[00:32:48] 戚洪: 晚上我用其他的标语,稍等一下,我看看我写的是什么……我测试的时候用的是:天天锻炼身体好,健康生活乐无穷。

[00:33:01] 袁莉: 哈哈,好正能量。你是不是测试了几次?

[00:33:04] 戚洪: 我测试了好几天。刚开始字体比较小,后来我又放大了一点,其实这个还不理想。理想情况下,我还可以做得更大一点,因为实在是准备不足。其实后来我还计划那片空地——其实那是他们的设备平台——我准备在那里两边的放两个喇叭,然后喊上口号。但是后来这个没有做,其实是可以操作的,可以用定时开关,比如说录音然后自动播放。我本来想声音和图像兼备会更好一些。

[00:33:50] 袁莉: 那你花了十天的时间在那准备。酒店的人没有怀疑吗?你要吃饭,如果他们来打扫卫生怎么办?你十天都没有出门吗?

[00:34:04] 戚洪: 就正常的打扫卫生,我就看着她们打扫就好了。我说我在里面办公。

[00:34:15] 袁莉: 那你为什么选了那几句话作标语呢?

[00:34:20] 戚洪: 我觉得那几句最有代表性。我说的有一个是“红色法西斯”,虽然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法西斯,但是他处处都是法西斯的行为。包括思想控制、极权,镇压异议、暴力统治。虽然说本质上不是法西斯,但是他的行为已经是算是法西斯的行为了。他在九三阅兵中还反法西斯战争,我觉得这个就有点贼喊抓贼。

[00:35:15] 袁莉: 所以你本来是准备9月3号大阅兵那天播放的,为什么提前了呢?

[00:35:29] 戚洪: 因为一个是时间太长了,我怕有其他的变动。随着9月3号临近,加上九月份大学生基本快回来了,我怕酒店不够,他们会进来。所以我就利用周五那一天,我想周五人会多一些。而且临近九月份,很多大学生也已经回来了。那栋楼是短租公寓,还有短租酒店,那样的话,正好不只在广场上,楼里面的人也能看到。因为那里的住户基本都是学生,我觉得这个效果还不错。这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所以我就定在8月29号那天播放出来。

[00:36:19] 袁莉: 那天是七夕,是不是你也想到了七夕。

[00:36:22] 戚洪: 我的效果和诉求能够的达到,我觉得这个退而求其次也是挺好的一件事情。

[00:36:32] 袁莉: 可能很多人特别想要知道的是,你跟家里人商量过吗?家里人知道你要做这个事吗?

[00:36:46] 戚洪: 没有。不知道任何事情。

[00:36:48] 袁莉: 你们是哪一天离开中、离开重庆的?

[00:36:58] 戚洪: 8月20号下午我们离开重庆,下午三点的飞机。

[00:37:03] 袁莉: 你是带着你太太还有两个女儿一起走的,你跟她们怎么说的?她们知道你们是不得不离开吗?还是以为你们要去英国度个假。

[00:37:19] 戚洪: 其实她们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说出去玩。她们不是很清楚我要做这件事情,但是我大概说了一下,说我们出去了,有可能不会回来。

[00:37:34] 袁莉: 你还是说了一下。你们是什么时候申请的英国签证?

[00:37:40] 戚洪: 其实这个也是突然。我是去年申请的英国签证,申请英国签证其实也是为了来玩。

[00:37:48] 袁莉: 可能有一个细节大家比较想知道,你21年从北京回到重庆,你做过很多事情,包括去方舱做电工,后来你一直都做电工的是不是?

[00:38:03] 戚洪: 是的,我后来基本上一直从事电工这个工作。

[00:38:07] 袁莉: 那这些设备是你以前都知道怎么操作的,还是你现学的?

[00:38:14] 戚洪: 像监控,包括远程控制,我之前都做过,经常会涉及。就是投影仪和雕刻是没有学过的,包括雕刻用的软件都是现学的。

[00:38:33] 袁莉: 你还挺有信心的,觉得自己肯定可以搞定,是吗?

[00:38:37] 戚洪: 这个是没问题的。我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就是事在人为,只要你去做就一定能够做成的。

[00:38:48] 袁莉: 你在房间里还留了一封信,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写这么一封信呢?你是写给警察的,对不对?

[00:38:55] 戚洪:对,写这封信其实我没有预谋,只是临时起意。我只是想着呼吁一下这些看到的人,或许他们不能理解,或许是发自内心的。我只是临时起意,没有预谋,只是觉得我该做点什么,对他们说点什么。我也想过,也许他们不会去看,但我希望看了的人,心里能埋下一颗种子,总有一天能唤醒他们的良知。也许没有效果,但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是非常反对暴力的。比如有的人说,要去报复社会、报复权力机构,我觉得这样是不公平的。如果我也那样做,那我跟他们还有什么两样呢?他们很多人也只是为了生活去做这份工作,他们也未必明白自己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助纣为虐。但我相信,可能也会有个别人被唤醒,哪怕只是在心里埋下一个种子。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形式的暴力革命。包括习近平的反腐运动。我以前住在香堂村,离秦城监狱只有一公里,都在燕山脚下。我亲眼见过一些家庭,比如一位女性带四个老人,丈夫就在秦城监狱。我觉得,他们虽然是受益者,但同时也是受害者。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个活生生的家庭。所以,我认为我们首先要站在人性的角度去考虑这些事情。所以我非常反对暴力革命。

[00:41:06] 袁莉: 你写这几封信是希望把这些警察也当成人看、你和他们是一个平等的对话,是吗?

[00:41:15] 戚洪: 因为他们跟我们一样嘛,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也喊口号,要保护教育,要保卫钓鱼岛,对不对?因为我们是智人嘛,这是我们跟动物的区别,我们会辨别善恶,辨别是非,我们会有这种品质,和动物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人一定是这样的,只是环境不一样。所以我呼吁的是要去除暴力的机构,而不是去惩罚这片土地上的人。

[00:41:59] 袁莉: 你是20号离开中国的。29号才启动了整个的计划。我听了感觉是挺神奇的,你等了差不多九天时间。你不怕酒店的人进来打扫卫生?我刚才看了你的视频,你还特意把窗帘拉着,把你的投影仪遮盖起来。那个窗帘下面还放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这其实是为了让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第一眼看到。如果有人走过来,也可能不会随便走到这个地方来。你还做了哪些措施保证这个计划不会失败?比如这九天里,你怎么保证你电源是没有问题的?然后你怎么可以远程操控?你讲讲远程操控吗?

[00:42:57] 戚洪: 首先,其实我这个电工来说,电源的问题还是好解决的,我完全可以从那个开关那里取电,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我觉得那样会破坏东西。我就要了两张卡。我说因为天气热,我说我要开着空调,因为我出去了要回来,不想回来后还要重新开空调,所以我把那张备用的卡一直插在那里。然后,那九天,我离开了但是有监控,监控也有报警功能,有人进去会报警通知我。所以在安全性上,我觉得基本没有问题,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00:43:35] 袁莉: 那你21号到了英国,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都去看监控呢?

[00:43:44] 戚洪: 也没有,我是该旅游就旅游,该玩就玩。

[00:43:48] 袁莉: 你还挺自信。那你最后启动的时候紧张吗?你能说一下那天晚上决定要启动的时候,你紧张吗?我觉得你好像是一个特别镇静的人,要是我可能会非常紧张。

[00:44:01] 戚洪: 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虽然我都测试好了,但是没有到真正投出来的那一刻,其实还是有点紧张。我就怕不成功,或者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其实挺紧张的,包括昨天天晚上,虽然之前一直想着做这件事情,但整个晚上也没有休息好。因为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尤其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这个国家的暴力机器,这么庞大的一个暴力机构,其实还是挺害怕的,虽然我也在做这件事情。

[00:44:45] 袁莉: 你那十天有没有紧张?你的紧张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00:44:51] 戚洪: 这十天没有紧张,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天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其实这是一个我是意料之外和意料之中的事情。其实没有预料到这么大的影响力,我没想到的,因为之前看彭立发和其它人也好,虽然说有预期,但还是有点紧张的,有点忐忑的。包括到今天,这两三天我都没睡着。一早上也没睡着,因为做了这件事过后就没有回头路了,那片土地肯定我是不敢再去了,我的亲人见不着了,基本上就是这样。

[00:45:49] 袁莉: 你还放了一张照片,是你妈妈在乡下农村的老家,你妈妈坐在那,有警察来问话。你是在你家那装了监控还是什么?那个监控的镜头是怎么来的呢?

[00:46:12] 戚洪: 那个监控是以前我哥哥为了看我母亲买的,但是我有账号。

[00:46:20] 袁莉: 因为你母亲年纪大了一个人在那儿,你们怕他出事是吧?

[00:46:25] 戚洪: 对对对,因为我母亲一个人生活惯了,加上我们又没有一起生活过。虽然大家可能觉得那个地方不错,我也看过,有时候会想“哎呀,母亲那样呢”,但实际上我和母亲基本上没有一起生活过。再加上她性格比较古怪,因为她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后来母亲改嫁,她十几岁就被骗到山区,自己一个人生活,思想上也挺不容易的。

如果我们一起生活,肯定也会带来矛盾。一方面我没有能力,另一方面一起生活也会带来苦恼。所以我们没办法照顾她,毕竟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我这次出来,虽然内心清醒,但还是挺愧疚的。只能说祝福她,我们彼此祝福,而不是在一起相互伤害。

但是确实,对我的亲人和认识我的人,包括我的哥哥,还有我临时住在重庆的远方亲戚家里的人,他们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却好像也被带走了,我真的对他们很抱歉。

[00:47:49] 袁莉: 他们完全不知情是吧?

[00:47:50] 戚洪: 对,完全不知情。

[00:47:52] 袁莉: 我们再说说反应。墙外的社交媒体上对你的行动有很强烈的反应。比如说李老师不是你老师,他发的你的标语图片的第一条推,我刚才看有950万的浏览、1400多个留言。你看了以后有什么感想吗?

[00:48:17] 戚洪: 嗯,我今天其实没看。我昨天看了一下,反正各种声音都有,有的人说是勇士,也有人说是下三滥。至于说勇士,我觉得我也不是勇士。有的人说这样没有胆量,但我也不想成为烈士,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我只能说是按照我自己的期望,或者我力所能及的,去做一些呼唤,这也谈不上什么高大上。我觉得就是按照我自己内心的期望,按我所希望的那样,去表达我的诉求。但是我不想成为烈士。像彭立发也好,白纸运动的那些年轻人也好,我向他们致敬。但我确实没有那个能力,我觉得那是无谓的牺牲。

[00:49:22] 袁莉: 你觉得是无谓的牺牲吗?

[00:49:26] 戚洪: 不不不,不能说是无谓牺牲。我觉得是看我们面对什么样的群体,我们要做相应的策略。你看在印度独立时的圣雄甘地,因为他面对的是英国政府,他可以去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但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暴力的国家机器的时候,再用这种方式,其实更大的是不能说没有效果。我觉得这样子对我来说,我没有那个胆量。包括张展女士也好,他们敢公开地去面对强权,我觉得他们是真的爱这片土地,甚至比我更爱这片土地,还有很多人付出生命和自由为代价。

而我,我没有嘲笑他们,我只能说我没有他们这种胆量,我承认我是个懦夫。

[00:50:31] 袁莉: 你真的不能说自己是懦夫,因为我看了聊天室里面,大家都说你是勇士。

[00:50:36] 戚洪: 勇士也不敢当。也不要高看我。我只是说,这些年在那个地方生活就是一次一次的失去希望,一次一次地绝望。在那个地方真的就是生不如死,真的是生不如死。在这个地方就是死,就是失去生命都比活着好。我觉得我宁愿在那个地方死去,也不会在那个地方生活。真的。我就是这样子,我就是彻底的失望了。

[00:51:06] 袁莉: 可能有些人会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你觉得那个地方宁愿死了都不想活着呢?

[00:51:18] 戚洪: 因为,第一在那个地方,现在的人,比如说要工作也好,就要违背我的信仰。你工作就要投机取巧也好,包括在那个地方生活是这样的: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如果我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我会变成一个我自己讨厌的人。

但是我始终觉得,人这一辈子,我活了这么大,为什么要去改变呢?我不能留一点自己应该留的东西吗?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如果是这样子活着,我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我始终觉得,生命不是长度,而是广度和深度。我不是在说死亡的美好啊!

[00:52:11] 袁莉: 你说你不想变成自己不喜欢的人,你觉得如果在那活下去,你需要做什么事情去适应那个环境?

[00:52:21] 戚洪: 那我就需要,比如说尔虞我诈,工作上需要欺上瞒下,都是会这样子的。包括我在外资机构,虽然说他们也很好,但是我觉得在那种环境下,投机取巧也好,这种欺上瞒下也好,包括有时候会占点小便宜,我也会。我也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拿一点小东西。

但是我其实特别讨厌自己。我就觉得活得特别憋屈,特别难受。包括这个国家的暴力机器,这样面对老百姓。我觉得老百姓太苦了。你看我们任劳任怨,但凡有点吃的,我们都不敢去反抗。他们却这样对待这里的人民。还有教育、食品,各方面的情况,哎呀,我觉得真是,真是,类似在地狱里生活一样的。

[00:53:35] 袁莉: 留言里还有一种特别多的声音,是一种质疑,说你做的这个事情是为了申请政治庇护,你会怎么回应呢?

[00:53:46] 戚洪: 我觉得追求自由是每个人都应该的,对不对?追求自由,追求民主,不是每个人都应该的吗?

[00:53:54] 袁莉: 有一个留言总结说,想像有关领导对你这件事的批示:第一抨击你的道德,说你连累亲友。第二,抨击你的动机,说你做这些是为了寻求政治庇护。你觉得你为这样的评论做好准备了吗?你心里面会很难受吗?

[00:54:26] 戚洪: 对亲友有连累,但是你要想想,任何一次革命,总需要有人站出来吧。那你想想,如果都没人站出来,就像我一再提的,因为不是白纸运动中那些现在还被关起来的年轻人,那我们会提前解禁吗?不会的。包括每一次变革,总有人去牺牲。我确实对不起家人,但是那没有办法,总得有人去发声吧,总得有人去做这件事情吧。不然的话,它会怎么样?总是需要有人去接力,去呼唤,去传播火种吧。

[00:55:12] 袁莉: 我问几个听众提出的问题。有一个非常实在的问题。他问你那套设备需要多少钱?你学会操作需要多少时间?

[00:55:35] 戚洪: 我买的是二手的。如果买新的话,那个600瓦的投影机应该是5000多。激光雕刻机得六、七千块钱。其它的像路由器、摄像头,如果新的话,我觉得一万二、三就能下来了。

投影机其实我就花了两千多块钱。那个设备其实我是租的,基本上也就几百块钱。其他的比如路由器、监控这些我都有,基本上不花钱。惟一花钱的就是房租费多一点,一天不到200。一共有3000。不只开始的十天,将近二十天。我租的房子是到9月3号退房。

[00:56:37] 袁莉: 那有差不多三、四千?一共差不多要有1万,差不多有1万的预算,是吧?

[00:56:46] 戚洪: 对,差不多要一万多块钱。那如果买新的话,因为这个雕刻机属于那种打标机,不是普通雕刻机。那个打标用的是玻璃可能会刻碎,刻碎了成本就会高一些。

[00:57:10] 袁莉: 嗯,还有一个人的问题是:如何让这样的行动不只是个人的昙花一现,他相信你做之前是有深思熟虑的,当时的想法和动机是怎么样?也许你可以回答后面这个问题:如何让这个行动不是昙花一现,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你也是受别人启发的,是不是?

[00:57:34] 戚洪: 肯定是。可能过几天这个声音就消失了,但是消失过后,就像我说的,就像火种一样,它总会埋藏在某些人心里,对不对?火种就是需要传播嘛。不能说是熊熊大火,但火种传播出去,可能就埋在某个人的心灵深处。他有一天,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强权。

可能不是马上发生。但这就是我能做的,也只能这样子。我能改变什么吗?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说,凭我自己,凭我擅长、用我能做到的方式,尽最大努力去呼唤,让人们去觉醒,去对抗强权,去追求自由,追求自己的人性之光。

[00:58:26] 袁莉: 很多人刚才在评论区里争论,到底应该不应该谈论你投影的技术细节,有人认为细节讲出来是在帮助警察之后加强审查,有人认为传播信息很重要。这些技术细节其实门槛也不高,你自己怎么看?你能不能讲一下这些技术很难吗?你做这样的行动,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勇气还是技术性细节?

[00:58:49] 戚洪: 技术性不高。其实这一点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不用写代码,也不用过多的电子化设备,就是现成的。技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觉得主要还是决心吧,就是你的决心。

[00:59:08] 袁莉: 你觉得谈论这些细节对警察有帮助吗?他们知道吗?

[00:59:14] 戚洪: 是这样,对警察是有帮助。但是他不可能那么全面。你想想,有那么多楼,各种方式。包括我也尝试过写无人机代码,用无人机传播,用无人机拉条幅的方式。有更深的大咖,他们有另外的方式。包括有用投屏远的灯光,很多方式都能实现,还有通过远程修改大屏,比如商业大屏直接给播放出来。这就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用自己的方式做,没有说一定要一模一样的,我这只是一个借鉴而已。

[00:59:59] 袁莉: 还有很多人在问,这是我们播客里大家经常问的一个问题:在中国的普通人还能做什么?很多人说,你觉得自己不够勇敢,但是在很多人看来,你真的就是勇士。大家觉得你已经非常勇敢了,但是更多的人可能很抑郁,很灰心。你你你有什么话对他们说呢?

[01:00:26] 戚洪:确实是,包括我,其实我也抑郁。就像我这样的人,我也抑郁。那怎么办呢?尽可能的,就像我提过的,虽然我们像动物一样地活着,但尽可能不要像动物一样地活着。我只能这样说,别的也没有办法。

是,我们就像动物一样能活,但尽可能地——我可能说话有点粗暴——比如说我们身在这个粪坑里,但不要去习惯这个粪坑,我们要尽可能地跳出这个粪坑,尽可能地靠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其他的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地不要像动物一样地活着啊!这就是我要说的。

[01:01:16] 袁莉: 你在英国打算以后打算怎么样呢?你以后是什么打算?

[01:01:26] 戚洪: 不知道。我现在是滞留在这里,以后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只要出来了,我就觉得自由了。但是之后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

[01:01:43] 袁莉: 评论区里还有不少人希望能够可以帮助你,你需要帮助吗?如果他们想要帮助你的话,怎么可以帮助到你呢?

[01:01:58] 戚洪: 我暂时不需要帮助,如果真的要说帮助的话,我觉得就是尽可能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帮助你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吧。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我身边的人可能也会有人来帮助我,对吧?就像击鼓传花一样。这样的话,其实你帮助他人也是在帮助我。

要给予他人爱。我觉得中国目前的状况就是整个社会缺少润滑剂,可是最好的润滑剂是什么?其实就是爱。但是我们都缺爱,说实话,都需要别人的爱。但还是要提倡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在帮助我,就是这样的。

[01:02:45] 袁莉: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01:02:47] 戚洪: 虽然我可能没有这样做,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我也没有能力,但我希望自己变成这么一个人。

[01:02:59] 袁莉: 其实应该结束了。但是你前面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我可能没有问到。从2019年开始,你的思想发生了真正的转变。前面你是有一些不满,但也受到了这个体制挺暴力的对待,就是几次警察的对待。但是2006年以后,你就开始做电商,做一些生意,其实在北京也买房买车,生活都还可以。可是从2019年开始,你就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然后思想发生了一些转变。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问到这一点,你愿意聊一下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意识到了什么?

[01:03:42] 戚洪: 当时我记得,那几年是习近平上台过后大力反腐。大力反腐的时候,个个都在歌颂他们,说习大大呀,彭妈妈呀。民众,普通人,就说反腐多么好,觉得有贪官下来了。

但我就在想一句,那他反腐,对老百姓有什么改善呢?可是一点没有啊!他这里搜刮了多少个亿,那里搜刮了多少亿,那些东西对我们老百姓没有任何改善。我们的生活每况愈下,那你还为他叫好,我是想不通的,我觉得从逻辑上不成立。

所以我为什么说大家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呢?如果说他改善了我们的生活,那我们可以去支持他。可是他反腐那么多资金,我们的民生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糟。那你还要去为他叫好,这件事我是想不通的。

[01:04:50] 袁莉: 你想不通这件事情以后你去做了什么呢?

[01:04:53] 戚洪: 我就不赞成了。他们说好,我说那好在哪呢?给我们有什么帮助呢?任何帮助都没有。

[01:05:02] 袁莉: 就是说那以前对这个国家发生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了解。你从那个时候开始要想了解到底怎么回事。你去读了什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我误解了你前面说的话呢?

[01:05:16] 戚洪: 你说从什么时候改变的,我也不知道。我虽然学历不高,但其实我是喜欢看书的。我基本上算是比较爱书之人。所以我也会去读一些名著啊这些的。再加上我个人性格,从小可能就是那种比较叛逆的人,不是很随顺的人。可能因为性格的原因,还有受了一些启发,包括读的一些书,对我的影响很大。包括信仰宗教也好,佛教也好。很多人以为佛教里有某个救世主,但其实佛教的根本是要求你质疑,不是说教主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觉得是要思考的。

[01:06:09] 袁莉: 质疑,要有独立思考能力,是不是?人家说佛教也是这样。

[01:06:13] 戚洪: 比如说我给你举个例子:我说去北京这条路怎么走,那你可以不怀疑我,但是你去走一次;如果对,你就承认我。如果你走错了,南辕北辙,那你就可以不信我。就这么简单的事情。所以他们就一再说:“哎呀,你信佛就一定要怎么样?”并不是这样,你那样想就愚昧了。

[01:06:35] 袁莉: 我认识的好几个佛教徒,他们觉得不管中国发生什么,因为他们信佛,都要忍受着。

[01:06:47] 戚洪: 确实,出家人的戒律是不能谈政治,这个是事实。但我们是在家人。释迦牟尼在世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他。你不能说你信佛教,就说要怎么样。他是反对暴力的,没错,对吧?我们要遵守戒律,不管哪个宗教,我都知道要遵守戒律的,对不对?他是反对这些,但是他没有说让你去盲目地崇拜、崇信,任何东西都是要这样的。我们在世间生活,要有辨别善恶的能力。没有辨别善恶的能力,那你能不能幸福和信佛没有什么关系。

[01:07:23] 袁莉: 好,还有不少人想要知道,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就两天时间,你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你的情绪怎么样?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01:07:39] 戚洪: 我到现在都有点短路,可能是没休息好吧。这件事情很突然。你看,我上个月在另外一个地方,现在又在这个地方,明天不知道这什么地方,十天以后怎么样,都是未知的。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样,一切充满了未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没有太多的期待和准备,就顺其自然吧。

[01:08:12] 袁莉: 戚洪,你最后还有特别想说的话吗?

[01:08:16] 戚洪: 我觉得我够罗嗦了,该说的都说了。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01:08:24] 袁莉: 大家都觉得你说的特别好,大家都在祝福你。

[01:08:27] 戚洪: 我觉得,哎呀,就是希望大家都好吧!希望大家远离邪恶,远离愚昧,这是大家希望的。我希望大家都幸福快乐!

[01:08:42] 袁莉: 好,谢谢,谢谢戚洪。接下来是我和戚洪补充采访的内容。音频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是我敲击键盘做笔记的声音,希望大家谅解。戚洪在采访中发来了一些他过往的微信朋友圈截图。我先念几段:

2019年11月17日,他写道:北京昌平香堂村最近闹拆迁,已经持续两天,虽然和我没关系,但是我也欢喜不起来,内心深处极度恐慌。人类为了自己的目的笑里藏刀,尔虞我诈,我只想逃脱这个肮脏的世界。

2022年11月28日,也就是白纸运动时,他写道:人间正道是沧桑,那些作恶者与始作俑者早晚会为自己愚蠢的行为得到应有的报应。

2024年元旦,他的新年祝福是:愿所有人都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2025年1月3日,他贴了中文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据说是反乌托邦小说《美丽新世界》作者赫胥黎的一段话:“最完美的奴隶制就是奴隶们以为自己是主人。最完美的监狱就是让囚犯们不知道自己身在监狱,要让他们热爱自己的锁链,并使他们相信:如果失去了锁链,他们将一无所有。”

2025年5月22日,他发了他称为“朋友圈终结篇”的一段话:要民主,不要独裁。要法治,不要人治。要真理,不要洗脑。要自由,不要奴役。拒绝做愚民,要觉醒。

以下是我和戚洪的通话。

[01:10:18] 袁莉: 昨天没有问你太多,比如说你的淘宝店后来为什么就没有开下去了?

[01:10:23] 戚洪: 当时我想出家,然后就没有开了。

[01:10:30] 袁莉: 你什么时候关掉的?

[01:10:32] 戚洪: 差不多13年吧,我就把所有的生意都停了。

[01:10:35] 袁莉: 那你后来在北京怎么过呢?

[01:10:38] 戚洪: 后来我出去了一年多过后回来了。后来那个淘宝店又继续做,我爱人临时支持。包括我们也做物流,因为做淘宝也涉及到物流,我们对物流很熟悉。所以我们在香堂那个地方,开了一个快递收发点。反正在那个村子里,我们能生活。

[01:11:08] 袁莉: 你就是可以生活,但是你也不想挣钱,你做淘宝店那几年其实还是挣了一点钱,所以可以在北京能买房子买车。

[01:11:16] 戚洪: 都是二手房,是小房子。生活是改善了,但也没有太多钱,肯定比之前要好很多。之前对生活是完全是没有希望的。那个时候物质上是一个不缺钱花,富裕倒是没有的这么一个状态。

[01:11:38] 袁莉: 不缺钱也是因为你对物质的要求是很低的,对不对?

[01:11:42] 戚洪: 嗯,是的,我对物质的要求一直都很低。

[01:11:46] 袁莉: 我能问你的二手房是买在哪里,是多大吗?

[01:11:52] 戚洪: 当时是买在南四环外,边上点,那个地方叫做久敬庄,天长地久的久,敬爱的敬,庄园的庄。房子是六十平米,我们正好2010年结婚时候买的。

[01:12:13] 袁莉: 是北京房价还相对低的时候。

[01:12:16] 戚洪: 那时候还是低一点的,每平米好像才16,000。后来因为我要出家的关系就搬了。我爱人当时回她娘家去了,然后我就出去闲逛,逛了一年,实际上也没有真正出家。后来是在2018年还是2016年,把房子卖了。因为当时在香堂那边生活,也没有收入,就卖了。当时觉得房子小,也不打算在那里住,还不如卖掉租房子住,地方也会大一些。

[01:12:52] 袁莉: 你说你的两个女儿上学有问题。但是她们一直都在北京上学,为什么后来有问题呢?

[01:13:00] 戚洪: 因为刚开始在北京上学的时候,我们没有上体制内的幼儿园,我们是上那种私塾,就是读四书五经的那种。其实就是家庭学校。

[01:13:12] 袁莉: 那她们上了几年级?在北京一直都上这种家庭学校吗?

[01:13:16] 戚洪: 嗯,其实她们那里没有年级,跟体制内教育不一样,大的孩子上到四年级左右,小的孩子反正跟着学。回到重庆后,小的是读的三年级,大的读六年级。

[01:13:33] 袁莉: 如果她们后来想升学之类的就会有问题,对不对?

[01:13:38] 戚洪: 因为我们没有在体制内上学,就不存在那个问题。后来要进入体制内的传统的学校,在北京就不行了,需要各种手续,我们才选择去重庆的。

[01:13:55] 袁莉: 其实这是你们去重庆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是吧?

[01:13:59] 戚洪: 对,主要就是孩子上学,因为她们的户籍是那里的,他们能接受正规的教育。

[01:14:06] 袁莉: 你会生气吗?会觉得不公吗?就是你在北京,你交税吗?

[01:14:13] 戚洪: 肯定不公啊,这个肯定不公啊。

[01:14:15] 袁莉: 你交税是不是在北京?

[01:14:18] 戚洪: 我生活肯定要交税呀,比如说你开公司的话,你也要交税,都是有税的。

[01:14:25] 袁莉: 你这次所有的行动、视频构建起来像一个行为艺术,你自己怎么看这样的评论?你想过会是这样的效果吗?

[01:14:38] 戚洪: 其实我真的没有觉得这是艺术。我最大的初衷,只是想利用现代化的手段,把我希望发出的声音发出来。但我没有想到这是艺术。我尽可能地想用现代化的东西,去掌控自己,包括视频。我可以让它更视觉化。现在基本上在城市里,真的可以说到处是监控天网。城市里基本上是无死角的监控覆盖,电梯里、小区路口,到处都是摄像头,基本上就是“老大哥”时刻关注着我们一样。

我也想把我的整个活动记录下来。整个想法、整个流程,我都想记录下来,包括警察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两个摄像头,一个被关掉了,还有另一个能看得到,就是这样的。

[01:15:50] 袁莉: 嗯,你说有两个镜头是怎么样的?

[01:15:53] 戚洪: 两个摄像头,两个监控,他们肯定是先关一个,对不对?关掉一个的话,第二个还可以看到他关的过程。

[01:16:01] 袁莉: 你这个行动为什么要视觉化?

[01:16:03] 戚洪: 我觉得就是想把这次整个行动尽可能的记录下来,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01:16:08] 袁莉: 因为之前没有人做你这样子的行动,他们都是把标语打了出来,但是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01:16:16] 戚洪: 我没有像彭立发那样做。我是无意之中知道了济南的那位先生的事情,但对他不是很了解,就是柴松先生。我觉得我对监控这些都比较熟悉。因为对我来说,本身这些都是现成的,基本上很少的成本就可以做到这件事情。一个现成的监控摄像头就60块。我家里又有,再买一个也增加不了多少钱。我是这样认为的。

[01:16:59] 袁莉: 那你做电工是不是经常要装监控摄像头?

[01:17:05] 戚洪: 没有。我们做电工没有装这个摄像头。没有。

[01:17:08] 袁莉: 没有啊。那你为什么会比较熟悉呢?

[01:17:11] 戚洪: 因为你想想,我之前的工作就是做网购。网购的话,对电脑啊,包括监控都是有一定联系的,毕竟都是电子化方面的东西。我也接触过这些,随着发展,我们库房要装监控啊,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涉及到。

[01:17:43] 袁莉: 比如你的库房要装监控,所以你装过。然后生活方方面面都有监控,是吧?

[01:17:52] 戚洪: 是的是的。中国的家庭里其实好多人都有这样的监控。

[01:17:58] 袁莉: 啊,是吗?你家里也装过吗?

[01:18:01] 戚洪: 我家里也装过。我觉得中国家庭里,尤其有孩子的家里,我估计十个有至少有八个家里都会装监控,因为可以远程看家里的一举一动嘛。

[01:18:16] 袁莉: 对,比如说你妈妈家的门口就装了这么一个监控。

[01:18:21] 戚洪: 是的。

[01:18:21] 袁莉: 其实这在中国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事情。我看他们有人在网上污蔑你,说你以前做过什么网评员。

[01:18:33] 戚洪: 我没有,我讨厌共产党,我能不给他们干活就不给他们干活。说我还去给他当五毛,肯定是不可能的。我跟你说,我就叫“君子谋道不谋食”,我饿死也不给他们干活的。

[01:18:47] 袁莉: 我们看到的那个房子就是你从小长大的房子吗?

[01:18:50] 戚洪: 那个房子,是我二哥家的。我以前住的那个更烂。基本上比这个破多了。现在你看到的那个房子是这两年搞风貌建设,把地都铺平了,还有政府出钱修缮过。以前比这更糟,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比它差得更多,真的是家徒四壁的那种。

[01:19:17] 袁莉: 那你哥哥出来吗?

[01:19:20] 戚洪: 也是在外面打工,后来都是在外面各自奔波嘛。

[01:19:28] 袁莉: 所以其实你十六岁的时候,是因为家里面的经济条件实在不好,所以你就必须要辍学。

[01:19:37] 戚洪: 一个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好,一个是我母亲她可能心理上就有问题。我从小也不是那种特别听话的人,有点叛逆。加上她经常发牢骚,说“我养你容易吗?”这种抱怨。可能因为她自己难过,经常会骂人、诅咒人。

我自己也不愿意在这里生活,也想逃离这个地方。加上我自己也有更多的想法。十六岁才有身份证,有身份证才可以出去,才能出去工作,才能够生活。

我也想上学,包括出来以后我也一直想上学,想学知识。虽然后来没有在体制内正规上学,其实我也算是在不断学习。

[01:20:46] 袁莉: 你就自学吗?

[01:20:47] 戚洪: 对,自己去图书馆,天天去图书馆看书。有时间就拿着书在车上看。其实我还是愿意学习的,只是说在那种环境下,压力太大了。加上我母亲以前那种状态,我也没办法学习。她就天天发牢骚,说“我养你不容易啊”这样子。我也不想骗她,我就想自己出来了。

[01:21:19] 袁莉: 你到北京还能经常去图书馆学习?是吧?

[01:21:23] 戚洪: 是的。

[01:21:25] 袁莉: 你也给我发了一些微信的截图,你发的都是你的思考,是吧?没有太多个人生活的东西。

[01:21:35] 戚洪: 没有没有。我发这些是想说:我做这个事情不是现在突然心血来潮,我以前也一直在做,也有这种想法。不是像他们某些人说的,是有人策划或者怎么样的。

[01:21:51] 袁莉: 比如说22年6月4日发的这个东西,这些都没有被删掉,是吧?

[01:21:57] 戚洪: 没有,因为我还是比较独立的,也没有跟其他人交流。虽然我认识一些维权人士,但也没有跟他们走得很近。我可能不是太合群的那种,一般都是自己独立独行。我的朋友圈关注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些。只是有的人因为比较敏感,他们就不会转发。所以说,我其实只是记录下我自己的想法。

[01:22:32] 袁莉: 还有就是22年11月28号你发的“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个和白纸有关吗?因为那几天正好刚发生了白纸,你知道吗?

[01:22:42] 戚洪: 肯定是有的。我肯定受他们启发,包括思想上的转变。因为最后我真正的转变,是在去年或者这两年吧,我看了好几本书,像《1984》、《美丽新世界》,还有《动物庄园》。我真的想,这些书在网上也挺热销的,但是他们还是这样的统治。我就说,太恐怖了。这些事情早就有人写过,而现在的生活,就是我们目前被中共管控的状态,太像了。

然后我就越来越觉得,思想上有更多的转变。之前可能没有那么深的感觉,包括你看,我记得有许志永,其实这些人我都知道,包括我们以前认识的一位师父,他好像也是“8964”的学生。当时就有那么一点点的听闻。那时候年轻,二十来岁的时候不懂,三十岁的时候可能也什么都不懂。可是后来,随着阅历的增长,还有自己经历的一些事情,这些转变就慢慢发生了。

[01:24:00] 袁莉: 我还想问一下,是什么事情触发了你去看奥威尔这些书呢?

[01:24:05] 戚洪: 《1984》不是反乌托邦三部曲吗,我就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无意之中,应该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加上又在网上搜了一下,有什么书可以看的,这样的。

最早的几年,在13年到17年、18年,我更多关注在佛学上,怎么修行的事情上。后来从13年到20年,基本上我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就是说那种,其实基本上都是避世的生活,没有真正融入社会。住在那个小山村里,算是那种半隐居的生活。后来真正回重庆过后才算是又重新融入,也谈不上真正融入,只能说是回到了现实世界。以前,其实算是半闭塞的状态。基本上不去过问这些事,不去想着挣钱,也没有接触太多社会上的东西。但是从反腐开始的时候,从习近平打着反腐的名义打压异己开始,包括薄熙来在重庆唱红打黑、李庄案这些事情,我都听说过一些。尤其是习近平的反腐这个事情,让我对他们产生了怀疑,所以后来的疫情三年过后,我就慢慢有了转变。

[01:25:39] 袁莉: 你刚才说你是13年到18年、19年都关注在学佛的事情上,然后深居简出,你是有一阵子是到山里面去生活吗?还是一直在北京生活,只是不和外界打交道?

[01:25:55] 戚洪: 你可以查一下,香堂村就在山底下,在燕山脚下,那个村子本身其实挺有名的。在北京,因为有好多文化界名人,包括很多中共的高官,还有一些大学教授,也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那个地方的人挺杂的。包括一些很有名的人都在那里,还有搞佛教、道教、搞传统文化的,所以那个地方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01:26:35] 袁莉: 就和外界没有太大的接触。开一个小的快递接收站,够生活就好了,也不想挣太多钱,也不想和外界世界有太多的交道,过自己的生活,是吧?

[01:26:54] 戚洪: 对。因为孩子们上私塾,也没有像传统学校那样,在思想上有那么多中共的宣传教育。加上食品安全啊、学校的一些书籍啊,当时没有跟社会接触,所以说体会不到当下社会的那些东西。基本上就是所谓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的状态。

[01:27:28] 袁莉: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从06年到13年,其实你还是很入世的状态,是吧?

[01:27:40] 戚洪: 是的,我这个人就是,我觉得就……是我刚才跟您讲的那个,当时想法就叫“君子谋道不谋食,不能为三斗米折腰”。

[01:27:54] 袁莉: 你要追求这个“道”,而不是追求富裕啊,金钱啊,这些世俗的东西。你昨天还提到一句,我也没有追问,也觉得遗憾,你说其实你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喊过反日的口号,也算一个小粉红,是吗?

[01:28:12] 戚洪: 有啊,我记得我那个时候QQ上还写“打倒日本鬼子”都有的。尤其那几年的钓鱼岛的事情。我也喊过打倒小日本,也有过。

[01:28:30] 袁莉: 就是没有经过太多思考的事,外面大家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01:28:37] 戚洪: 就是那种民族情绪。他们宣扬的民族情绪。

[01:28:44] 袁莉: 但你后来就远离这些东西了,你觉得这些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是吧?

[01:28:50] 戚洪: 基本上就没有入世的生活了,所以朋友圈、外界的生活,和这些信息就都隔离了。

[01:29:07] 袁莉: 那你是21年回到重庆以后才又开始和这个世界打交道了,是吧?

[01:29:13] 戚洪: 对。我面临找工作,我面临疫情风控,说封就封,也不让你走,这些事情,封了就不让你出去。而且那时只要一谈到不好的地方,尤其是群里,只要发对共产党不满的,甚至对事情有异议,立马就封群。

[01:29:42] 袁莉: 你有被封吗?

[01:29:43] 戚洪: 有啊,我加的那种群。当时也有很多抗议的,到处都有那种抗议的声音。那种群基本上是三天两头被封,今天可能发一句稍微敏感的话就被封。那几年管得特别严。微信群里只要你说一点反对的话,包括朋友圈也好,甚至有时候在微信里发一句,基本上都会被封。尤其那个时候,我记得“习近平”三个字在群里都不敢发,都会被封。那几年基本上就像老大哥似的,天眼无处不在,真的是这样子的。

[01:30:25] 袁莉: 你再重新入世以后,你对这个世界又有了更现实的看法,是吧?

[01:30:33] 戚洪: 因为接触那些教材,尤其是孩子的一些带有毒害的教材,博日歌颂共产党领导人啊。尤其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教导孩子的那些内容,比如说我们要学卧薪尝胆这些东西。将一个人为了仇恨、为了报复,可以花三年甚至很多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地去害别人。我觉得这些教育、爱国教育,对共产党领导人的神化,盲目地灌输要爱国,要让集体的利益凌驾于个人之上,这些思想,反正我通通都接受不了。

还有比如说中国传统经常讲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想当“人上人”,那谁当“人下人”?这些教育已经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了,非常不公平。从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到宏大的爱国教育、仇恨教育,再到从小对人性的摧残,我个人认为这些都违背人性。这些点点滴滴的累积,让我从心底排斥这些。

以前孩子们没有接受这些,就是读经,老老实实的读,反正也没有害,比如《大学》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或者道家的《道德经》这些东西。后来学校里那些政治书、小到思想品德课本里宣传的共产党意识形态。我一看那些书,真的会火冒三丈。

[01:32:25] 袁莉: 那你最后走出这一步,是因为你想要让大家知道你在想什么。

[01:32:32] 戚洪: 实际上不是。你也看到我的生活,我在那里其实活得很憋屈,我又不敢发声,你应该知道,在那么强权之下,平时不敢说出对他们的不满,又不能同流合污。我也不敢像彭立发或者那些人一样去做那些事情,我也没有那个勇气。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通过自己的方式做点什么,或者说,我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发出我的吼声,哪怕只是隔着一层距离。包括前几天、最近的几次事件,你看,他们对待老百姓,本身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这些事情肯定会发生,本来很好解决。可是在这种高压统治下,他们会把一点小事放大,用镇压或者暴力的手段让老百姓恐惧。

[01:33:33] 袁莉: 你是说江油的事情吗?

[01:33:35] 戚洪: 对啊,对啊。江油这个事件,还有很多其他类似的事件。你们每年的维稳经费那么多。如果把这些经费用来改善民生,那我觉得都很好啊。可是他却把钱花在到处安装监控上,花那么高的价钱,却不去改善民生,而是来监控我们。

包括最近发生的江油事件,本来就是很小的事件,其实要解决是很好解决的。可是他们却要去镇压。通过这一点一点的积攒,我实在是……

他们总是说日本怎么样怎么样。可我也去过日本,我也亲眼看到人家的样子。老百姓并没有像这里这样被控制。甚至我也去过缅甸,虽然大家都知道那里的情况很差,可是那些人都很好,没有充满这种仇恨的思想。这让我对他们的做法,一个是失望,一个是真的很不满。这就是我的想法。

[01:34:47] 袁莉: 在中国,失望和不满的人是很多的。但是能走到你这一步的人非常非常少,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人关注你这件事情。

[01:34:57] 戚洪: 反正我是没有想到,我其实没有想到这么多。

[01:35:04] 袁莉: 这个事情实际上是从五月份开始构思的,是吗?

[01:35:08] 戚洪: 对,五月份,四、五月份都有在构思这个事情。

[01:35:11] 袁莉: 但也没有最后说有一个真正的事情促使你一定要行动。

[01:35:17] 戚洪: 有啊。一个是今天不是马上9月3日阅兵。还有六四,你看前几天发的那个,五月份的那个朋友圈。包括我走的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朋友圈终结篇”。我就是古窑要反对它的,结果它也没有封我。有人说你这个马上会被封掉。那我就想,既然这样,那我就让我的声音再大一点。

[01:35:49] 袁莉: 你选择现在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七月份你知道9月3号要做阅兵,是吧?

[01:36:00] 戚洪: 对呀,这个阅兵我觉得也不合理。它说是反法西斯战争,但它的行为其实就是法西斯。它阅兵不是为了防御外敌,它就是为了秀肌肉,说“我很强大,我有武力”,向世界展示。那其实这正好证明了它缺乏民主的合法性。包括暴力镇压也是这样,用武力来控制老百姓,用恐惧来统治。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毕竟他们今年是80年。并且,日本投降也不是对共产党投降。这个事情是他们篡改历史。尤其是篡改历史这些事情,这种行为让我觉得我必须要说出来、喊出来。是他们对待老百姓的方式,包括对孩子、整个社会,他们的所有目的,我觉得就是控制、统治老百姓,他们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你看老百姓都说他们好。但是他们但凡给你一分钱,就要从你身上获取十分的利益。我们老百姓在他们眼里,就是手里的一个价值。你看老百姓很多时候喊他们好、替他们叫好,但凡他们给你一点点好处,实际上从你身上索取的,比给你的远远多得多。

我是这样理解的:他们就是把人当成一种工具。现在流行叫做“人矿”。我身边的人听我说“共产党不好”,他们马上提醒:“你不要说,不要说”,大家都谈虎色变,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01:38:00] 袁莉: 你在什么场合下说共产党不好,他们会说不要说,不要说?

[01:38:04] 戚洪: 我经常说。包括他们要把外资企业赶走,当时我就反对了。我说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你把外企赶走了,连饭碗都没有了。虽然说它是美国企业,但我说,最起码有饭吃。可是你吃着人家的饭,还说人家不好。在这些场合我都经常说,共产党就是在欺骗你们,千万不要相信。等你真的失业了,连饭都没得吃了,我看你们怎么办。我都会这么说。

[01:38:34] 袁莉: 就是你的同事,他们都会让你不要说,是吧?

[01:38:38] 戚洪: 比如说我工作的地方的那些搞卫生的阿姨啊什么的。

[01:38:44] 袁莉: 你真的是宁死都不要回中国吗?

[01:38:46] 戚洪: 肯定是这样的。我是真的不愿意在那个地方了。我出来之前,我就想,对那个地方是真的绝望了。

[01:38:58] 袁莉: 我和戚洪的通话到此结束,谢谢戚洪,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