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72 人们为什么怀念“经济上行期的美”?(文字版)
文字版全文:
02:12 韦先生的经济上行期记忆:非主流发型、《无间道》、《刺客信条》
07:35 经济上行期的结束:从刚毕业时很快买房买车,到找工作困难
11:30 他怀恋的韩寒和一个充满批判的时代
16:17 如何度过经济下行期?
18:22 Cora的北京记忆:个体小店、夜市经济,“特别朴素,又特别有生机”
23:26 清理“低端人口”带来的不安全感
29:26 承认对经济上行期的想象不完美,但珍视“个体可以发光”的社会氛围
31:38 余先生:29岁,从上海大厂辞职,现居柏林
33:23一场大厂高管的同志婚礼:“好像只要挣够了钱,就能无视社会与政治的规则”
39:41 对经济上行期的反思:以为赚钱是最重要的
43:48 大厂也要过“紧日子”,高薪、团建、年终奖一去不复返
47:30 林女士:70后,“人生每一步都是贴着时代走的”
48:36 毕业即多份offer,工资年年上涨,消费乐观
51:49 2011年辞职创业,从未想过经济下行的可能
55:38 “2019是过去十年最差的一年,也会是往后十年最好的一年”
58:08 疫情期间的挣扎:从积极应对到黯然离场
01:06:43 两代人的对比:以前想要自由,现在想要编制
[00:00:02] 袁莉: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今年,“经济上行期的美”忽然成为社交媒体上的流行语。据新榜统计,千禧年、经济上行期的美等怀旧主题标签在中国互联网获得超百亿次的浏览量。怀旧的方向有很多,从街头时尚、流行文化、毕业拿工作offer拿到手软,到相对开放的社会氛围。当然,千禧年后的中国社会并不完美。在经济高速发展的过程中,有许多人被时代落下,也有很多人被铁拳蹂躏。今天流行的“经济上行的美”或许并不能完整反映那个时代的面貌。但无论是真实的回忆还是事后的想像,它都承载着某种集体情绪。许多人借着对过去的怀念,表达对当下的不满,正如最近一篇文章所写:或许我们怀念的不是某个特定的黄金年代,而是那种相信未来可期的勇气。
本期播客我们邀请了四位不同年龄段、不同行业对这个话题有不同切身体会的人来聊一聊他们眼中的“经济上行期的美”体现在哪些方面。他们为什么会怀念那个时期。在他们的怀旧里,实际上投射的是什么样的情感,以及他们打算如何面对经济下行时期的生活。首先是来自广西的韦先生,他认为经济上行期的流行文化滋养了他的人生底色。韦先生您好,您能不能先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00:01:34] 韦先生: 我是在广西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长大的,算是建设行业吧,是一名工程师,今年三十四岁。
[00:01:43] 袁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经济上行期的美这个讨论的?你有没有看到特别触动你的帖子?
[00:01:51] 韦先生: 其实大概在24年的年底到今年,网上一直陆陆续续有人在问这个话题,就是怀念千禧年时代的各种东西吗?因为我是9一年生人,所以完整经历过那个年代,其实对那个年代的印象是比较深刻的。
[00:02:12] 袁莉: 对你来说,经济上行期的美,或者说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00:02:18] 韦先生: 我觉得那时的社会氛围跟现在其实有挺大差别的。那个时候的社会更包容,更开放。我现在回看那个时代,可能人们在审美上面会有一种自由且野蛮的探索,心态也会在一个上行的年代,相信未来好像总是会更好。经济这个蛋糕可能会越做越大,人们也敢于去冒险,敢于展示自己。
[00:02:46] 袁莉: 那我念一段你写的话吧,你来信里的这段话让我印象深刻,你写的特别好,你说:那时候的街头时尚好像是带着高光的。男生们把刘海剪得遮住眉毛,恨不得连眼睛也一起遮住。女生们夏天穿吊带加热裤,青春就这么明亮地甩在阳光下。衣服上要镶水钻、贴亮片,手机得挂一闪一闪的挂件,打电话的时候就像举起一根荧光魔法棒。那是一个相信发光的年代,好像大家都觉得自己可以跟着时代一起亮起来。你写这些话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呢?
[00:03:27] 韦先生: 写这段话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中学时代。在初中的时候,就处于那种觉得自己长大了,想要认识世界,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阶段,所以会特别留意身边的流行元素、时尚元素。那个时候也是国内开始流行所谓的非主流的时期,当时我也不觉得好看,挺土的,但是那个时候人们的确都喜欢那种闪闪发光的元素,发型尽量夸张,那时的动漫里发型也是那种很夸张的。我记得我当时手机上就一直会有那些挂件,换了一个又买一个,换了一个又买一个。手机一定要发光,别的不用,手机要发光。
我感觉那个年代人们好像喜欢这种东西,也折射出当时人们的一种心境吧。首先年轻人肯定是想被人看见的,不管是哪个年代的年轻人,其实现在也一样,只是说那个年代首先社会更包容,让大家觉得未来是光明的、美好的,所以喜欢发光的东西,我才会说让大家也相信自己会发光。
[00:04:41] 袁莉: 那在一个发光的年代。你当年对自己的未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期许呢?
[00:04:49] 韦先生: 我当年在上初中嘛,对未来的期许,我那个年代其实没有想太多,就整天想着玩而已。但是你从我来信中也看出来,我是一个比较喜欢流行文化,喜欢电影、喜欢动漫,喜欢游戏的年轻人。我那个时候可能想的是未来从事文艺类的工作,比如说做音乐人、写歌什么的。而我现在就是在工地搬砖。
[00:05:23] 袁莉: 对。你变成了一个工程师。你在来信里提到《无间道》,你说:《无间道》我们学挑眉说:对不起,我是警察。提到游戏,你说:《使命召唤》里我们激战在巴西贫民窟,在《刺客信条》里爬上文艺复兴的教堂顶。而《魔兽世界》,哎,那简直不只是游戏,那是一个值得逃课去活的平行人生。你是199一年出生,08年奥运会的时候,你十七岁,还在上高中,那可能是中国最闪光的一年。
[00:06:03] 韦先生: 最昂扬的一年。
[00:06:05] 袁莉: 最昂扬的一年。你这个用词特别准,你当时在广西的一个小城市是什么感觉呢?你对这个时代有感觉吗?
[00:06:16] 韦先生: 其实是有感觉的。那时候我跟大家一样,总觉得好像未来你不管干什么,不管你成绩怎么样,好像总是光明的。你去干嘛都行,都能够赚钱。
[00:06:33] 袁莉: 那你现在的人生轨迹和你当时想的一样吗?
[00:06:37] 韦先生: 我觉得挺不一样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因为职业的缘故,我一直居无定所。可以这样说,我跟着工程项目走,那有工程就去哪,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导致我今年三十四岁了依旧单身。
[00:06:56] 袁莉: 你在来信里还说:当年机会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亲戚们谈的是创业和外企升职,而不是考公。你是哪一年大学毕业的?
[00:07:08] 韦先生: 出社会是13年。
[00:07:10] 袁莉: 13年找工作应该还比较容易,是吗?
[00:07:13] 韦先生: 相对来说是这样,就各行各业来看,基本上那一年还行。我举个同学朋友的例子,我们12年毕业,干销售的同学,比如卖房、卖车啊之类的,都挺赚钱的,干个1、2年都可以买车、买房、付首付了。
[00:07:34] 袁莉: 你在我们的采访对象里是稍微年长一些的,我挺想知道是在哪一个时刻,你生活中发生了哪个事情,让你觉得是经济的上行期结束了,进入了经济下行期。
[00:07:46] 韦先生: 我是在19年明显感觉到上行期结束了。因为18年我刚好结束了一个工作,想换一份工作。但是因为我那时生活在老家的小城市,之前能有一些合适我的工作机会,但是到了19年,我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机会。所以19年我在家躺了一整年,一直到2020年才出来找工作。但是2020年从事工程行业,相当于49年入国军。之前我不干这个。20年之后,疫情之后,工程行业一年比一年难做,项目一年比一年少,收入一年比一年低,工作也是一年比一年难找。
[00:08:42] 袁莉: 你20年进入的时候,大概的一个月能收入多少,现在一个月收入多少?你的工作是一个工程、一个工程的跟,工程之间的间歇是不是变长了?
[00:08:56] 韦先生: 我的情况可能比较特殊一点。我入行的时候收入是比较低的。2020年刚入行,一个月发到手才有3,500。我的收入没有再减少,到今年为止一直在增加。第一是因为有经验,第二个是我通过这几年的努力,考到证了。我从一个基层管理人员,然后成为工程师,然后成为中层的管理人员,所以我的收入是在涨的。假设没有考到证的话,现在不谈收入,工作可能都很难找,因为我身边的确有很多人都是这样。
[00:09:35] 袁莉: 那有的人会说,你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上升的机会,不能说这个时代没有机会、这个时代是灰暗的,是吗?
[00:09:45] 韦先生: 也不能这样说。如果说经济上行的时代,我也有今天的这个条件,那我可能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得多,收入也比现在多得多。
[00:09:57] 袁莉: 我不知道你现在一个月大概挣多少钱,年纪大一些的同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同样的职位以前大概挣多少钱?
[00:10:05] 韦先生: 现在年收入大概是十二万,一个月一万左右。如果是之前,有这样的条件,在广西——不说别的地方,可能别的地方会多一点,广西比较穷一点——收入应该在十五万以上。
[00:10:22] 袁莉: 虽然你生长在经济上行的年代,但是其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你没有特别地享受到这个时期的红利,或者说经济的红利、职业的红利,是吗?
[00:10:36] 韦先生: 嗯,是这样。可以说我是没有享受到这个时代的红利的。包括现在网上很多人也调侃:90和90后的这一代,基本上红利就别想了,红利都轮不到你。但是就我家庭来说的话,其实算是享受到了红利。大概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零几年的时候,我家在市里搞了一个英语培训班,专门教小孩英语,也算是课外补习或者课外培训。家里赚了一些钱,然后就置办了两套房产,也算是家庭的一些红利。我父母还是比普通的工薪家庭稍微要多一点点红利。
[00:11:25] 袁莉: 你父母其实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00:11:27] 韦先生: 对。现在基本上就不太有这样的机会了。
[00:11:30] 袁莉: 你好像挺喜欢韩寒的,是吧?你愿意跟一些更年轻的朋友介绍一下,韩寒是谁?你为什么喜欢他?
[00:11:38] 韦先生: 现在的年轻人认识的韩寒可能就是导演。但是对于我们当年来说,他真的是一个时代的偶像。他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有上完的小孩,然后先是靠着写作拿了奖,从而名声大噪,成为了畅销书的作家。成为作家之后,他又转头去做职业赛车手,他的博客当时是中国最红的博客。他当时写博客也是针砭时弊,以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到处什么都碰一下,当时的舆论环境也比较开放。当时韩寒写的书里,包括他的博客里面,都留下了很多在当时看来比较石破天惊的金句。比如说我印象比较深的几句,一句是:那些人讨厌特权是因为自己没有特权。还有一个是:如果这个时代能出全才,那这是应试教育的幸运,跟这个时代的不幸。好像是这么说的吧。他当时说了很多批判应试教育的话,还有应试教育就像穿着浴袍在洗澡,之前没人敢这么说,也没人会这么说。我们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哇,太酷了,这个人。
[00:13:04] 袁莉: 你在信的结尾说你想学当年的韩寒,批判一下,你说:可冒起这个想法时,才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早就建起了网信办和中宣部。我们逐渐习惯自我审查的眼神,不是世界不再闪烁,而是背后有人亲手熄灭了很多值得一闪一闪的东西。这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00:13:28] 韦先生: 嗯,是的,是我亲身感受。我这个人一直是脑后有反骨,不太听信宣传那一套。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想说两句。我跟很多同温层的朋友一样,怕说多了影响工作,影响生活。被禁言封号都是小事,就是怕被喝茶,从而影响自己的工作。包括现在网上的主流叙事,也就是那些粉红的言论占主流,一旦你说了一些他们不喜欢、不认同的观点,就会被追着骂。但是这两年网上的风气好像又变了,大家喜欢在网上阴阳怪气,阴阳怪气的人很多,所以现在我也在网上跟着人家阴阳怪气,感觉挺开心的。
[00:14:14] 袁莉: 那你觉得经济上行期的美,这算是阴阳怪气嘛。
[00:14:20] 韦先生: 我觉得其中有阴阳怪气的成分,但我觉得它挺中性的。人都有怀旧的情结,包括我自己就是怀旧情结比较重的人。对我来讲,更多是怀念自己的青春吧。但是我觉得在现在这种经济下行的环境之下,它也有很多消极反抗的意味。我觉得这股劲跟当时克强总理去世,大家都怀念克强总理是一个性质。
[00:14:53] 袁莉: 你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在青春期感受了经济上行期这样各种的活力,或者是当时的时代精神,你觉得那个时期对你人生的底色有什么影响?
[00:15:07] 韦先生: 我觉得是有挺大的影响。我们那个年代的言论比较宽松,宽松得多。甚至我们在上初中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面跟我们讲8964的故事。他就是会点一下,不会很详细地说,但是会提到这个事情。我觉得可能老师的想法是埋一颗种子吧。老师也会教我们辩证地去看问题,会鼓励我们多思考。所以我觉得我和我很多同龄人才会思想比较独立吧。
[00:15:49] 袁莉: 你现在公司应该有很多年轻的同事,对不对?他们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和你的状态一样吗?
[00:15:59] 韦先生: 我觉得他们的精神状态的确跟现代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比较消极,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回去就打游戏,谈恋爱的很少,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00:16:17] 袁莉: 那你自己呢?你打算在这个经济下行期怎么过?
[00:16:23] 韦先生: 我自己的话,可能是打算再多考考证,然后苟住,其实就是一个苟字诀。
[00:16:36] 袁莉: 最后我想问一下,你对更年轻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建议呢?
[00:16:40] 韦先生: 应该很多人都说过,建议现在的年轻人不要买房,不要提前消费,尽量存钱,这些我都认同。结合我自己的经历,我想奉劝年轻的弟弟妹妹们,还是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利用空余的时间还是要在自己的专业内多学习一下,能考的证把它考了,如果达到年限,就把大证考了。所谓的大证就是注册证或者是中级以上证,它在关键时刻真的很管用。这是我这几年以来,切切实实体会到的,也算是对我自己很受用的。还有一个就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立场,我觉得要尽量保持善意和希望,善待身边的人,要对明天抱以希望。我觉得未来还是我们的。
[00:17:33] 袁莉: 说的真好,谢谢,谢谢韦先生。接下来是在北京长大,现在生活在加拿大的Cora,她怀念驱逐低端人口之前的北京。Cora你好,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你自己?
[00:17:46] Cora: 大家好,我是Cora,我出生在北京,也在那里长大,今年二十五岁,现在在加拿大生活了3年。我在尝试做一些和文艺相关的自由职业。
[00:18:05] 袁莉: 你在邮件里跟我们描述了你对2010年左右的北京回忆,说那个时候的北京你是喜欢的。你认为那是经济上行期的一个写照。在你记忆里,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
[00:18:22] Cora: 好的,因为我是在2000年出生,所以到了2010年左右的时候,我也只有十岁,那还是在上小学的年纪。但是科技已经让这个世界感到很多变化,而且经济也是一年一年越来越好。以前我总是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把是一个五环外比较偏的地方。但是到了10年左右,因为我要上很多课外班,就在海淀周围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商业。它们都是由很多普通的人独立经营的,可能是一家人经营一个餐馆,但也可以做的特别有特色。感觉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商业中倾注自己的性格。比如在各种交通枢纽、地铁站一出来,你就看到一大片的夜市经济,很多的地摊,卖各种各样的小吃,而且大家所有人都热热闹闹的下了班,赶公交之前来一口什么烤冷面、鱿鱼,好像感觉这个世界特别朴素,但是又特别的有生机。和现在的那种北京好像变成高不可攀一样,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感觉每一个人都融入在那个美好的环境里,但是现在内心却会有一种不安全感,觉得这是一个很发达的城市,但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看到,到底有没有被认可。
[00:19:53] 袁莉: 嗯,你写了一个夫妻店,就是海淀剧院附近经营简餐甜品店的一对从外地来打拼的小夫妻。你是经常去那个地方吗?
[00:20:04] Cora: 他们是在一个非常狭小的店里,但是那个地段很好,因为周围有中学,很多中学生都会去。实际上它相当于一个狭窄的过道,放了一个椅子和桌子以后,你就只能挤着走进去。但是那对夫妻完全没有因为这种狭小的空间而对未来失去希望,他们反而特别热心的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他们的客人。
[00:20:32] 袁莉: 那这些不管是小吃店,咖啡馆,你觉得是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北京就发生了变化呢?
[00:20:41] Cora: 我觉得2014年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因为当时我经常去附近的一条街,本来经营得很好,一整条街的小平房,各种各样的服装店、美食店都有很多人去。但是突然一下就全部推倒了,据说是穿墙打洞、影响市容之类的原因。我当时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因为那里承载了我很多的回忆,我就想,是不是以后这里有点用处啊?以后要变成利民的地方啊?结果它就全都变成了草坪,什么都没有,而且也没有听到任何信息说他们安置了曾经在那里做生意的人。
[00:21:21] 袁莉: 你也提到了2017年的驱逐低端人口,这样的城市治理手段对你的日常生活有具体的影响吗?
[00:21:37] Cora: 我觉得它对我的日常生活是有具体的影响的。如果只是说吃东西或者购物方面的话,很明显的是,我不能再以以前那样的价格去购买到让我感觉又很好吃,又觉得好像和店家像朋友一样可以互动的感觉了。而总是要进到商场里,他们可能会贵很多,同时也是一种以经济牟利为主的方式,集团化的运营,各方面都让我觉得不是那么的满意。还有就是一种信息不公开的不安全感,好像它一下令就可以直接把一个地方推倒,一下令就可以把在这里生存的人都赶走。虽然说我是出生在北京的,但是有时候我却觉得这种不安全感是相通的,现在是他们,以后也可以这样对待任何人。
[00:22:31] 袁莉: 那你出来留学和这种不安全感有关系吗?
[00:22:35] Cora: 有非常大的关系,而且卡的时间也非常巧合。我是2022年在国内本科毕业的时候才走的,因为当时的方舱政策让我非常的恐慌,所以我觉得我有严重的政治性抑郁。每天感觉不看X一天难受,看了X难受一天。所以我当时答辩完了,他说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了,我立马改签机票,两周之后就飞了,也没有拿毕业证,我也没有参加拍毕业照或者毕业典礼。虽然好像因为疫情也取消了。但是我当时真的是一种逃命的心态,哪怕要在浦东机场过夜,我也要以最快速度离开。
[00:23:26] 袁莉: 你在邮件里就写到:“我怀念那个人们心中有安全感的时代,他们只是做着挣钱的营生,就自然地散发着各自独特的魅力。这启发了当时年幼的我,想像他们一样活出自己的精彩。这与赚多少钱无关,更关乎自己内心的自由、平静和自我价值感。随着个体经济蓬勃发展,铁拳还是因为无法忍受失控而冲着这些活出自我的普通人砸了下去,断了他们生存的根基,让他们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不能争取更大的快乐。后来的社会呈现出拜金、卷成绩、卷数字,正是因为这种无奈,安全感无处安放,只能通过牺牲健康压榨自己,换来更漂亮的数字,赢得一丝安全感。”你在写这段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00:24:18] Cora: 其实当年的那种美、安全感和个人的自我价值感都是相关的。但是,如果我们不再感觉到那种安全感和自我价值感,我们又感受到的是什么呢?我觉得是一种羞耻,是一种对自己价值的不认可。因为这种羞耻感,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想再和他人去交流,去展示出自己的活力和真实。像我提到的那对夫妻,他们可能其实并不能赚到那么多的钱,但是那位女士总是很开心,总是很喜欢和客人交流,问他们好不好吃啊,或者聊日常的事情。那位男士比较寡言少语,但是每次他发明了一个新的甜品配方,都会很兴奋地跟大家去分享。以及我提到的很多是在夜市上摆摊的人们,他们可能不断重复在说炸鸡柳多少多少钱,但是你会感觉到他的声音简直像一个歌手的声音,那种魅力像一个影星的魅力,好像有的时候这种美真和钱无关,而是他们在那种状态下特别的自信,特别相信自己的价值,内心有一种满足感,就是活在当下,用英文来说就像是contentment,不需要想未来,也不需要想过去,就是做这么简单的事情。没错,我觉得这是一种美。
其实那个年代大家只是随着经济不断的上升,感觉内心有安全感,因为明天会更好,也觉得有价值。我们的努力都是可以让自己,让家人,还有整个社会、国家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是好像这种安全感并不只与经济挂钩,它与政治是息息相关的。但是当政治的管控摧毁了自由发展的个体经济,或者说当他们直接把这些人从北京驱逐出去,把他们的家园推倒,这种对生存的恐惧会让人感觉到非常的无助,非常的弱小,这是一种让人除了生存没有办法去追求更高的需求的恐惧。
[00:26:37] 袁莉: 你上大学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00:26:41] Cora: 我在国内是2018年开始上大学,之后2020年遇到了疫情。其实我上大学的时候思想非常的浪漫,我想当一个白领,然后去外企上班,过一种很光鲜亮丽的生活,当时觉得能去朝阳区望京上班非常的好。朝阳很潮,很多外国人、使馆什么的可以接触外国的文化。但是好像到了疫情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大家想去考公务,考编。所以随着疫情带来的经济的衰落,我和我的很多同龄人都觉得曾经对未来有很多美好的幻想,随着经济的下行或者说溃败,已经化为了泡影。
[00:27:32] 袁莉: 可能有人会说,经济上行期也有很多问题。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你们对于那个时期的赞美和向往,只是一种虚幻的想象,是对现实不满的一种投射。你会怎么回答这样的质疑呢?
[00:27:47] Cora: 我觉得他们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当时很小,所以真的没有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很多面。真正的那么多的糟糕的事情都被压下来了。当时还觉得大家都在讨论山西的煤老板很牛,谁谁家的家长去山西做这行,可以变成百万富翁,但是后来才看到《盲山》、《盲井》,还有很多关于煤矿的黑暗的现实,那些都是我们当年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的。所以说如果大家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啊。
[00:28:28] 袁莉: 那你为什么在你的来信里面还是很向往经济上行时期,你认为那个时期确实有美,然后你刚才说的你接触的个体经营者,他们有一种满足感,他们人是发光的,你觉得这两个之间有一些矛盾吗?
[00:28:45] Cora: 我觉得没有矛盾啊,他们的意思是说,你想欣赏这种美,不要说当时的社会只有美,现在的社会只有不好。而我更多是关注到一种个体,是一种生命力,像那样的生命力现在已经没有了,至少在北京没有了。但是我希望通过分享他们的故事,或者说表达我对他们这种真实的回忆,珍视和爱惜的情感,我想传达一种想法,不是说他们不好,他们低端,所以必须要离开北京,而是这个城市,这个政府它不够包容,不能包容这些闪光的人。
[00:29:27] 袁莉: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在你看来,经济上行时期的美就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怀旧。在你看来,怀旧是一种积极的情绪,还是消极的情绪呢?
[00:29:37] Cora: 我觉得这只是让我们有一个念想,然后有更多活下去的信心的一种应对方式。就是我们好像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但是想一想曾经的那些甜,对心里有一种安慰,好像也能调整一下,继续活下去。而且我觉得也不只是我们中国人,像美国人,他们也会怀念50年代,那个各方面都很富裕的年代,每家都有一辆小轿车,一个人工作。我会看到有些穿搭博主,他们会穿当年的风格,但是他们又会说:“我们穿这样,但不是代表我们支持当年的那种性别观念。”就是vintage style but not vintage values。我们只是欣赏那种穿衣风格,让女性显得很美,但是不代表我们认同当时女性只能做家庭主妇的性别观念,或者当时社会对各种各样的少数群体的排挤和不包容,这是他们说那句话的时候传达出来的心态。所以我觉得这种带着审慎的回看过去是很有必要的。
[00:31:03] 袁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上小红书,看“经济上行时期的美”这个热门话题,你觉得有这么多人谈论这个话题,算是一种变相地反抗,或者对这个时代表示一种失望吗?
[00:31:17] Cora: 好像我个人没有那种感觉。我也会看那些帖子,我有一种感觉,不再孤单,很温暖,找到了同路人的那种想法,并没有觉得是一种批判。但是我觉得大家可能是对过去的这种环境的寄托,像一种梦幻泡泡,被现实戳破以后的有一点脆弱的感觉。
[00:31:38] 袁莉: 好,谢谢,谢谢。Cora。
接下来是曾经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余先生,作为95后,他曾经对互联网大厂和人生有过很多玫瑰色的想像。余先生您好,你能先简单地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00:31:54] 余先生: 好,袁老师好,我姓余,可以叫我Will。我今年二十九岁,我是内蒙人,但是我大学是在东北上的,研究生和工作都在上海,现在从上海的所谓大厂里离了职,在德国柏林。
[00:32:12] 袁莉: 你什么时候到的德国呢?
[00:32:14] 余先生: 去年,大概有一年半了。
[00:32:17] 袁莉: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经济上行期的美”这个讨论呢?有没有什么让你特别触动的帖子或者评论?
[00:32:27] 余先生: 这个问题特别好玩儿。我的感受是,如果是亲身经历,你并不会特别有特别明显的感受,它非常缓慢,你会把它当成生活的一部分。直到我刷抖音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视频在聊“给00后介绍一下姐姐哥哥们之前的经济上升期是怎么找工作的”,我才反应过来,当年进大厂是一个非常光荣,非常让人羡慕的一件事情。那个时候大厂能给的福利是一般的企业给不到的,比如说当时最吸引大家就是零食,无限的零食,还有食堂,有健身房及各种团建之类的这些东西,所以当时大厂还蛮吸引年轻人的。然后我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00:33:23] 袁莉: 对,你在信里面说,自己应该是在上海读研究生的时候,参加了一场在高级餐厅举办的同志婚礼,新郎之一是阿里的高管。作为同样的性少数群体,你写道:当时你觉得只要进了大厂,挣够了钱,就能无视社会与政治的限制,过上想要的生活。你为什么这么写?
[00:33:49] 余先生: 我觉得当时有很多人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因为当时去这个所谓的婚礼还蛮巧的。我是帮一个朋友忙,然后去的,在宴会之中才知道他是蚂蚁金服的某个管理层,那是蚂蚁金服最火的那一阵。当时看着这一切就会觉得很恍惚,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也一直在关注所谓多元性群体的权益这样的东西,包括同性婚姻什么的。当时就给我一种感觉吧,因为同性婚姻在中国是完全不合法的,也没有被承认,但是他们就可以在上海比较核心的地段包了一间小洋房,办一场这样的婚礼。
[00:34:36] 袁莉: 就很高调。
[00:34:38] 余先生: 对,假装这个社会不存在,假装这些社会规则,这些社会的压迫都不存在。只要我们有钱,就可以这样包下来,办一场婚礼,管它有没有这个法律,我只要办了,我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我相信非常多的人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这给我很大的冲击。
[00:35:02] 袁莉: 你最后还是进了一家互联网大厂,是吧?你是哪一年进去的?
[00:35:09] 余先生: 应该也是20、21年左右。
[00:35:14] 袁莉: 当时进了大厂以后,你觉得你的人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呢?
[00:35:19] 余先生: 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就非常想做设计或者是艺术相关的行业,其实当时选交互设计也是觉得它最实用、最挣钱。我有一个机会是可以去台湾交换,那还是我第一次能在不同文化里有一个学习机会。我本来以为我能学到新的东西,结果台湾的老师教交互设计里用到的大部分的案例全都是国内的大厂的APP,这些服务,或者是这些大品牌。
[00:35:52] 袁莉: 不得不说,中国的这些互联网行业,这些APP做的真的是非常好的,不说别的,用户体验是非常好。
[00:36:00] 余先生: 嗯,在上行期是这样。我在信里也提到,上行期里大家的确有股干劲,在不停的拼创新。我们的设计,视觉也好,体验也好,情感回馈和服务这些,的确做得都非常好。甚至我觉得国外的很多企业都在学习,这是我上学时候学到的经验。我开始工作之后,才发现没有人或者是没有时间,或者没有空间让你去做真正有想法、有创意,你觉得好的设计。我们当时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设计“砍一刀红包”。我刚开始的时候对大厂还是有一定期待的,然后也做了一些项目,但是最后慢慢的开始走到下行期,开始进入到那个比较难磨的阶段之后,就发现每天接收到的工作任务都是让你觉得匪夷所思的。
[00:37:00] 袁莉: 因为消费降级吗?
[00:37:02] 余先生: 对,消费降级。曾经我们分析的竞品都是国外的像Apple,像Google是怎么设计的,但是现在我们分析的是拼多多、美团,怎么砍一刀,怎么让人误触进入某个页面买一点东西。
[00:37:21] 袁莉: 是研究误触啊?
[00:37:23] 余先生: 没有大家想象那么邪恶。我们工作的时候也不会是让大家误触,但说白了其实就是让用户,多点一下这个,可能就会提升效益。因为我们可以让用户多看一些广告,不小心就买了一些东西。所以当我发现我的工作内容大部分是这些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怀疑我的人生意义了。
[00:37:50] 袁莉: 对,那你说你赶上了经济上行的尾巴,你是怎么判断那是尾巴的呢?
[00:37:59] 余先生: 就是首先大厂的工作和上行期的幻想完全完全不相符。上行期的幻想就像京东旗舰店的那种特别高端的商品。但是真实的工作是拼多多买回来的一个状态。所谓的福利,之前他们各种吹大厂的食堂啊什么的,其实慢慢的都没有了,我进去的时候质量已经非常低了。可能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对大厂有太多幻想,可能也因为是学生,所以不是特别在乎员工权益这些东西。我是工作了之后才知道,我们只有五天的年假,可能要工作5年还是8年之后,每多一年才会多一天。年假只有五天,病假也只有五天。就是你生病了只能病五天,不能比五天更多,所以上班就会开始觉得会跟坐牢一样。
[00:39:03] 袁莉: 你觉得人们,包括你自己为什么会怀念经济上行时期的美?这种怀念或者怀旧是一种积极的还是一种消极的情绪呢?
[00:39:14] 余先生: 就像我在信里面提的,经济上行很像止痛药,你当然很怀念,你吃了一片止痛药之后,身体上的那些病状全都消失了,但是你并没有真正处理真正出现的问题。所以当经济退潮时,会怀念想要吃一片止痛药的感觉,但其实这个时候就是瘾,成瘾性就会上来。
[00:39:41] 袁莉: 对,我念一下你是这么写的:经济繁荣就像止痛药,药效散去后,所有社会结构、政治、人权,尚未解决的问题都会重新涌现。我们这一代人误以为经济增长就是进步的全部,却忽略了一个健康社会需要的不仅是GDP,更是公平、自由和对每个个体的基本尊重。你写这个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00:40:06] 余先生: 首先和我最贴切的就是同志身份吧。经济退潮之后,你可能没有钱办婚礼了,而且你自己的权益也没有争取到。你应该知道,前一阵子在郑州发生了对同性恋群体的袭击事件。所以当止痛药退去之后,最容易受攻击的就是被主流叙事边缘化的那些群体。但是我们在上行期的时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没有想过要怎么争取我们的权利,怎么在社会里可以不需要担惊受怕的生活。还有就是作为打工人的权利,经济上行期的时候你都只有五天年假,那现在996拼命内卷的时代没有工会,没有更确切的劳工权益,这就是我切身感受到的。
[00:41:00] 袁莉: 所以说大家说经济上行时期,其实也不光是说经济,不光是说工作,收入这些东西,也有当时的整个的社会氛围,还有一种精神状态。
[00:41:12] 余先生: 我上学时候我也知道我们需要用VPN,我没有自由的互联网,没有所谓的言论自由。但是当你感觉大家真的非常多的钱,过着非常优质的生活,非常丰富的生活,你会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先挣钱,先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再说。
[00:41:34] 袁莉: 你在这个信的后面,你写道:“写这封信不是为了缅怀经济上行期那些泡沫一般的幻想,也并不想说润就是唯一的方案,而是想反思,当我们都在比谁能在泰坦尼克号上抢到头等舱时,也许更该问的是,这艘船到底要开向哪里?”
[00:41:57] 余先生: 我觉得这个特别能描绘我这几年的思考,尤其是当我离开中国,在德国看到这边的社会群体是如何运作的。尤其你身在上海,中国最物欲横流的一个城市,大家会互相攀比。尤其经济上行时,大家会觉得谁的职位更高,谁在更大的厂子,谁的平台更好,资源更好。所有人都是好高骛远的,所有人都是瞧不上对方的,但是当经济退潮之后,我们发现没有头等舱可以坐了,连底层的船都没有了,我们还怎么去好高骛远,怎么去互相攀比呢?
[00:42:34] 袁莉: 你能否讲一下经济上行时期大厂的一些细节,比如说年终奖啊,福利啊,还有签字费啊,还有找工作。
[00:42:43] 余先生: 因为我当时还是学生,我听到的都来自我认识的在大厂工作的朋友,他们跟我讲,真的有人因为食堂而去思考要去哪个大厂。他们说网易的食堂最好,是五星级酒店退役的大厨在做,每个时段都有不同的菜系。也有腾讯的朋友在朋友圈晒,今年去的可能是马来西亚,明年要去苏门答腊,当时是可以出国团建的。我开始工作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疫情,也可能是因为经济下行,我从来没有出国团建过,我们组长会给我分享他相册里前几年他们去日本的照片,说你看你看这是谁,他已经离职了,很有意思。
[00:43:33] 袁莉: 你非常羡慕,是吧?
[00:43:35] 余先生: 当时很羡慕,但是现在觉得,我为什么需要一个公司来给我这样的福利呢?如果我跟着公司去团建,然后每年只给我五天的假,我仍然是被限制的。所以我现在很想自己去探索更多地方。
[00:43:48] 袁莉: 我念一下,这是我们在小红书上看到的一些讨论,你可能也挺有共鸣的。大家说,原来经济上行时期,大家都不愁找工作啊。还有人说:00后果然是吃尽了
“时代的黑利”。有一个人说:“我只记得那时候就业真的很爽,研究生毕业直接留总部。大家都还有打扮欲”。有一个人回答说:“真的,我的高跟鞋都是那个时期买的,那个时候也没有服美役的说法,大家都觉得高跟鞋可以噔噔噔地踩出未来。”这说法很形象。
[00:44:24] 余先生: 我现在想起来,当时找工作那阵,很多人说,你要看他给你多少薪,默认是一年十三个月薪资,你要问好是十五薪,还是能拿到十七薪,当时有十七薪,甚至有人是二十薪。但是最后我开始工作之后,最多十三薪。
[00:44:44] 袁莉: 对,还有一个人说:我是做房地产的,7、8年的前年会抽的最大奖品是三十万左右的汽车。小奖品是苹果手机、戴森吸尘器、iPad电子产品等等。年会还要租晚礼服,都是公司报销。晚上领导酒喝多了,微信群里的红包都是几万几万扔。
[00:45:06] 余先生: 我记得当时是有新闻,可能是字节跳动吧,年会发了几千个iPhone,几千个iPad。我记得我开始上班时候,年会最高奖品一个iPhone。
[00:45:23] 袁莉: 你分享一下,从上本科的时候你就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大厂,最后怎么走到你去年辞了职,到了德国。
[00:45:30] 余先生: 我意识到,我才二十几岁,有很多的地方没有看到过,很多的书没有读,很多的见识没有涨过,但是我每天需要坐在这里,可能要工作九个小时,对着电脑设计七、八版抢红包。然后我就会觉得,如果我还年轻,我身上还有那股躁劲儿,我会觉得这样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吗?我会觉得这辈子做一个人,难道是要把人生中最辉煌、最有精力的那十几年就浪费在这上面?所以我当时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压力太大了,关注的点又很小。而且我会发现我跟同事会陷入到一个很窄的圈子里,每天聊的话题就是哪一家出了新奶茶,哪个同事买了新车,明天工资会不会涨。聊不到一些新的东西了。
不过我还好,我有一个同事很棒,他一直在读书,一直在读《通往奴役之路》。我现在想来,我高中的时候是在传阅柴静的《看见》,我工作的时候在传阅《通往奴役之路》。
[00:46:45] 袁莉: 你觉得比你更年轻的人,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时代都应该读书,是吗?
[00:46:51] 余先生: 应该跳出自己周围的一个圈子吧?哪怕不是身体跳出,思想也要跳一下,就是要有勇气否定现在的生活。
[00:47:02] 袁莉: 说的真好,我记得你是95年,二十九岁,太好了,还这么年轻,你又在一个自由的地方,谢谢!谢谢余先生。
最后这位嘉宾是开过10年餐厅的李女士,她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那一年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她完整的体会过经济上行期的美。李女士您好,你可以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00:47:30] 林女士: 我是1979年出生的,我成长的城市是福建的一个沿海城市。我97年上大学,2001年毕业。毕业之后做了10年的国际品牌酒店的公关,之后加入到一个餐饮创业的品牌,又做了10年的社会餐饮的创业,完整经历了3年的特殊时期,然后在23年的时候到了东京。
[00:47:59] 袁莉: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网上讨论“经济上行期的美”这个话题,你听到我们的制作人邀请你来谈这个话题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呢?
[00:48:11] 林女士: 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自己过去的成长经历,因为我跟我的同龄人都感觉我们这一代人是贴着这个时代在走的,从改革开放到哪怕是计划生育到加入世贸,到特殊时期,你感觉你的人生就贴着这个时代在走。
[00:48:36] 袁莉: 你能说一下,你当时大学毕业以后找工作很容易吗?
[00:48:41] 林女士: 我们大学毕业是七月份,我3月1号已经正式入职这家五星级酒店,而且是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入职,不是实习生。不夸张地说,我跟我身边的同学人均手握三份offer。
[00:49:00] 袁莉: 那你能不能也跟大家,尤其90后、00后的年轻人分享一下,你大学毕业以后这10年,工资是一个什么样的幅度在涨,你的状态是什么样,还有整体的社会氛围大概是一个什么样。
[00:49:17] 林女士: 先说工资,最直观的数字是2001年在五星级酒店的一个很普通的最基层的员工大概是1500人民币,离职的时候是9000。
[00:49:29] 袁莉: 就是差不多每年都有提薪。
[00:49:31] 林女士: 当时印象很深刻,员工每年加薪是一个常态,即使你的职位没有调整,每个人也能收到一封信,说因为物价上涨,所以薪水得到调整。
[00:49:44] 袁莉: 你到酒店工作以后,圣诞节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那个门票卖得很贵,对吗?
[00:49:53] 林女士: 是的,每年的圣诞节都是酒店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我们会提前很长时间就开始策划、布置,花很大的力气把酒店布置的非常有圣诞氛围,包括员工提前三个月开始去彩排唱诗班的歌曲。那门票每年提价是一个常态,大家只是要讨论提到什么程度。有时候把我放在消费者的位置看,我都觉得真的好贵。
[00:50:24] 袁莉: 对,你挣一、两千的时候,门票有400到700块钱,是吧?
[00:50:28] 林女士: 对了,但是也还能很快卖光。而且24号那天晚上,不止我们,周围所有的酒店,不管是高星级甚至不是很高星级的每家酒店一定会做圣诞平安夜的晚会。而且有一些演员或者当地比较有名的主持人早早就会被预定了。
[00:50:49] 袁莉: 那个时候你和同事,整个酒店的氛围是什么样的?你会埋怨,觉得钱不够多吗?
[00:50:57] 林女士: 不会。当时整体的氛围,首先都很年轻,而且当时颜值都很高,都很上镜,你会觉得大家平时下班很多都去学英语,因为英语是我们的工作语言,大家都想往上走。而且你的内心没有匮乏感,因为你在酒店工作,你的衣食住行酒店就全包了。
[00:51:24] 袁莉: 然后你就是月光族。是吗?
[00:51:25] 林女士: 对对对,因为那会儿你觉得不需要存,你的生活一定是向好的,永远一直是。虽然我们经历过2003年的SARS,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点,住房率直接就落到底,但是时间非常短,三个月就又开始恢复了,从此就是一路往上走。
[00:51:49] 袁莉: 你2011年开始创业,当时也就三十出头,把工作辞掉了去做餐厅,你心里面有没有打鼓?觉得这个事情太冒险了?
[00:52:00] 林女士: 不会。我辞掉了工作,当时是三十出头,但跟二十出头的时候比,你觉得你在这个环境中历练了10年,能明显看到自己的成长。从一个非常青涩的毕业生,感觉自己在职场一直往上升,对自己还蛮自信的。
[00:52:21] 袁莉: 你做得最好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样子?餐厅是怎么起来的?你当时从来都没想过,中国经济有一天有可能不行吗?你有没有心里面打鼓,或者你就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呢?
[00:52:36] 林女士: 没有,我觉得这跟我的成长背景有很大关系,特别是我的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你觉得你家里的生活就是一天比一天好,这是我们的经历,也是我们的bug。包括房价,我们买第一套房的时候,可能就是25万一套房,然后价格就一路往上涨。所以在我们的人生经验里面确实就觉得所有的东西一定是越来越好的。
[00:53:03] 袁莉: 做餐厅也没有过真正的挫折,是吗?一直到疫情。
[00:53:07] 林女士: 做餐厅有,中间有一些小的挫折,但是影响不是太大。我们2011年开始做,当时做的是一个港式餐厅。刚做第一家餐厅的时候还想着说是不是要做一些宣传,我们印了一批宣传单,计划跟着当地的报纸去派发。当时应该是在餐厅开业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准备派发,那个时候钱已经付给报社了,后来就决定叫停,因为餐厅已经火了,不能发了。
[00:53:36] 袁莉: 一个星期就火了。
[00:53:38] 林女士: 对,就是很快。其实当时我们自己也很懵,说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没有在做任何宣传的情况下,微博上客人带客人,一下就非常火爆。
[00:53:55] 袁莉: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感觉生活里面有一点点不对劲呢?
[00:54:00] 林女士: 生活里面有一点点不对劲,大概是在2016年开始。因为当时我非常关注公众号,也从公众号看了很多电影。后来我发现过去可以看电影一部一部都不能看了。我当时觉得我的文化生活受到的冲击。因为13、14年的时候,无论是报纸杂志或者是媒体、书籍,当时的书也非常丰富,你会觉得还蛮滋养的,会觉得文化生活很丰富。虽然我们在一个二线城市,但是跟北上广或者跟海外,你都觉得大家联系非常密切。当时的冲击是大量的电影不能看,还有大量我很喜欢的文章被删除,它们可以流传两天、三天,后来就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00:54:56] 袁莉: 我给大家补充一个背景,16年二月份的时候,习近平去人民日报、新华社还有中央电视台说:“党媒姓党”。然后把任志强的微博,那么大的一个大V,给删掉了。当然之前13、14年开始就打击大V和媒体。言论管制在当时确实是越来越紧。这是给大家一个背景知识。
林女士,我也很想知道,你在什么时候感觉经济上行期结束了,这个时代可能不回来了。
[00:55:38] 林女士: 我是在2019年春节的家庭聚会上,家里的一个亲戚是做企业的,做的还蛮大的。他说了一句话,说“今年是过去10年最差的一年,也会是往后10年最好的一年”。当时我们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刻,但是没有体感,觉得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或者感受不到这句话的背后的力量,只觉得它就是一句话,像段子一样的一句话。所以在2019年12月的时候,我们还重金投了一家餐厅,在我曾经工作的五星级酒店,我回去开了一家餐厅,而且为了符合这个酒店的场景,所以从装修到设计标准都非常高。
结果餐厅2020年开业大概两个月之后,就遇到了这场疫情。当时的想法是2003年SARS我们也经历过,所以这应该是一个很短暂的时期。而且餐厅刚开业,当时完全没有退缩的念头,我们就是要撑下去。然后2020年经历过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以后,市场其实有一些回暖,大概在五、六月份的时候,你会看到说好像陆续放松,有回暖了,从此就是经历这三年这样起起伏伏,起起伏伏。每次你觉得好像很辛苦,快不行了,但是市场又会回暖。其实这是一个假象,这一个假象就是大家经历了三、四个月比较严重的封控之后,会有出来消费的欲望。
还有就是当时在很多餐饮行业没有客人的情况下,本地的一个平台兴起了。这是一个小程序和微信的平台,我们叫团购价,就是用比较便宜的价格可以享受到一些高品质的餐厅。这当时形成了一股风潮,很多人买这种券,也给餐厅带来了一些表面的繁荣。21年之后,我们经历了各种起起伏伏和越来越严重的封控,而且我说的这个本地平台在疫情期间突然地暴增,整个平台营业额数字非常的好看。但是非常可笑的也是在2022年的年底,这个平台就爆雷了。
[00:58:08] 袁莉: 你在疫情期间,到了2021年的时候,最后还又投了一把,是不是?
[00:58:15] 林女士: 21年的时候,因为当时觉得:哇,已经快2年了,应该要结束了吧,不可能再拖下去了,都已经见底了,是不是该往上走了。
[00:58:28] 袁莉: 而且21年的时候中国可能确实是全世界疫情控制最好的。中国网络上都说让美国过来抄作业什么的,让全世界都抄中国作业。
[00:58:38] 林女士: 而且也有同学因为工作的关系,听说有很多的海外的华人、华侨往回走。
[00:58:47] 袁莉: 那你到了什么时候觉得这个公司撑不下去了呢?
[00:58:53] 林女士: 其实首先是2022年春天的时候,那个时候考虑的不是公司的问题,还有一个自己的感受问题。那年春天有几件事情接连发生,上海封城、铁链女事件,还有东航的空难,我印象这三个事情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发生。当时我觉得整个人就已经很不好了。
[00:59:17] 袁莉: 真的是。那时候大家都不好。
[00:59:19] 林女士: 而且在20年和21年,我有经历短暂封控的时候,我一直都是很积极应对的状态,就是说不能堂食,好,没关系,我们就外卖。做了非常多的努力去营建社区等等,做了很多的事情。我们做外卖好像也还有点风生水起的感觉,但是在2022年,我整个人就失去了斗志,因为我是一个人,所以我的感受,我看到的,我经历的,跟我的事业,跟我的工作,它是息息相关的。它没有办法分裂开来去看,因为我的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也不可能再那样积极,当时真的就是……先躺平吧。
[01:00:04] 袁莉: 那实际上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对不对?对你这样的一个一心都相信明天会更好的人。
[01:00:14] 林女士: 《明天会更好》这首歌也是我们刻在基因里的。
[01:00:19] 袁莉: 是的是的,你关门的时候也赔了很多钱,还负债很多,你想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你自己的未来和这个国家的未来肯定是相联系的。你还有没有憧憬呢?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再重新来过?
[01:00:38] 林女士: 应该是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对自己、对周围的环境都非常的绝望,然后也很低谷,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怎么过。我短暂地经历了这个阶段之后,后来就找回了对自己的信心。这个环境绝望,我也认了,但是我觉得我自己,我认真回过头来,其实还是有希望的。第一,这个年纪、生理的状况、身心的状况,如果好的话,我只是过完了我的前半生,我还有后半生。
[01:01:10] 袁莉: 你还可以干20年。
[01:01:11] 林女士: 对对对,当时可能也受我母亲的影响,她六十多岁还在工作,我觉得从身体、精神各方面的状况是很好的,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哎,我工作到六十五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01:01:26] 袁莉: 那你就去了日本去创业。
[01:01:30] 林女士: 对,当时也是机缘吧,找回对自己的信心之后,我觉得要离开这里,要出国,出国去工作。无论是哪里。
[01:01:40] 袁莉: 为什么非要出国?你是觉得在当地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吗?
[01:01:44] 林女士: 对,我觉得在这种经济情况下给不出什么体面的薪水,也没有什么机会。所以当时第一个想的是就是出国工作。为我认为自己的语言能力、工作经验,还有目前的身体的健康状况,无论我前10年从事的酒店行业也好,或者是后10年的餐饮行业也好,会有一种信心,我在这些行业获得的经验也好,技能也好,它是能平移到国外的,它是适用的。
[01:02:20] 袁莉: 因为我以前和在香港的日本经济学家,还有投行的人交流的时候,我一说:“哎呀,我们好多中国人都搬到日本去了,在那投资、创业、置业”,他们就说:“日本,日本哪儿有希望啊?”,他们觉得日本的经济根本就不行,那你去了,你是怎么看的?
[01:02:44] 林女士: 我在东京,刚来的时候是在上野、浅草这个最繁华的路段,也经历了一些变化,刚开始对我冲击最大的是实体行业的繁荣。
[01:02:58] 袁莉: 是的,日本的实体行业真的很繁荣。
[01:03:01] 林女士: 对。这对我冲击非常大,因为我们在中国都经历了被电商包围,很多实体都经营得非常的困难,但是你在东京,看到汹涌的人流和实体的繁荣,当时会给一种莫名的信心。
[01:03:21] 袁莉: 对。那你现在是还是在经营一家餐馆吗?
[01:03:25] 林女士: 现在我们也经营一家餐厅。我自己就是为了换一个环境和换一种生活方式。过去20年我们在中国受的教育一直是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就是一直往前奔跑的这样一个状态,因为你不跑,你就担心落后,或者是莫名其妙的担心,有时候都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好像人的状态就一定要这样保持积极上进的状态。我到日本之后看到其实普通人都可以过得非常的体面。
[01:04:11] 袁莉: 对,就是只要你把这件事儿做好了,就是很光荣的,是吧?
[01:04:15] 林女士: 对对对,是的。
[01:04:17] 袁莉: 当大家在怀旧的时候,说经济上行期的美的时候,其实讲的不仅是经济和收入,还有很多社会的其它面向,比如说人的精神面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讲一下,这些年你看客人的精神面貌是什么样,他们的消费意愿,在22年关门,23年关门的时候,你觉得中国消费者的面貌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01:04:45] 林女士: 有蛮明显的变化。其实美团和大众点评的兴起大概是在13年到16年,但是在那时,其实不是每个人都用团购券,甚至你买单的时候用团购券,还会觉得有点……反正我的感觉太麻烦了,就不要了。而且在经济上行期,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大家追求一些小众品牌,你的日用消费品已经过了宝洁的时代了,大家追求一些很小众但是价格略高的品牌。消费升级是当时有很多年的状态。后来我能明显感觉在疫情之后,这些团购平台的各种券非常普遍,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以前可能只有一半的人,甚至3分之1的人在用。现在无论是谁都会考虑这个优惠,“精打细算”这个词,我觉得在我工作的前20年不是一个非常重要要考虑的点,觉得合理就好了,不用去抠那一点点东西。
[01:06:12] 袁莉: 经济上行是一个飞扬的年代,大家都比较豪放。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你会想念过去那种的飞扬的日子吗?
[01:06:24] 林女士: 嗯,偶尔我会想的,因为东京整个居住的环境都是小的,可能就是以前的一个零头,但是我并不会说要回到过去,我觉得这就是我经历的时代。我现在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我更看重我接下来的20年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01:06:43] 袁莉: 说的好。你会怀念那个时候的音乐,电影,或者是衣服吗?你觉得你自己年轻的时候和现在,比如说你看到你女儿,他们和你一样吗?
[01:06:59] 林女士: 嗯,是不一样的。其实从物质的条件,我的女儿这一代,他们一出生就是一个物质非常丰富的年代。但是我也深切的感受到,他们这一代面临的社会竟然是一个更艰难的环境。举个例子,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考公务员这件事情是我们不屑于做的事情。我印象中有一个校友,他要去考公务员,当时那个职位是三个人报名才能开考,但只有他一个人报名,所以他拉了两个朋友跟他一起报名,这个条件满足了,他经过考试就进去了。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但后来所有的年轻人都蜂拥而至去考公、考编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挺难过的,觉得人生不应该就这样被局限住。甚至我看到有一些有海外留学背景的年轻人也要回去考编。
[01:08:01] 袁莉: 我好几年前写过,清华毕业的博士去朝阳区某街道做事。你毕业的时候,大家追求的是机会,现在的毕业生追求的是稳定。你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那个年代有一种比较普遍的信念,相信只要经济发展起来了,其他的社会问题都可以被解决,自由也会随之而来,社会的不公也会被抹平,个人的命运都会变好。你回头看的话,你觉得这样的信念有道理吗?
[01:08:35] 林女士: 因为我们当时经历过媒体的黄金时期,也见证了媒体的力量,包括南方周末,包括我们当地媒体的电台、电视台、报纸,他们在推动社会的变革。你看到了社会进步的方向,当时是有信心的。当时一个普遍的心态是当下可能确实有一些不好的地方,或者相对比较落后的地方,但是,随着社会进步,它一定会向好,无论是法律,各方面都会越来越健全。我们终究是要步入一个文明社会的。其实当时会有这样的一个心态。
[01:09:13] 袁莉: 你是我们这次采访对象里面年纪最大的,其他人都是十九岁到三十四,国内的年轻人说:经济上行时期的美,我们现在没有了,那我接下来的要怎么应对经济下行时期的丧呢?要不要丧?要不要躺平?
[01:09:39] 林女士: 我是觉得国家的命运也好,环境的命运也好,这是一部分,但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也就是短短这几十年,还是可以想自己怎么过好这一生。因为我的父母,或者我的爷爷辈经历过更黑暗的年代。甚至我的父亲作为一个所谓小资产阶级家庭成长起来的一个人,他在最年轻的时候去了当时最偏远的山区,而且在那边一呆就是18年,然后又在当地工作。但我在我父亲身上看到他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也依然在当地的老乡里认识了很多的朋友,甚至在他的老年时期,还是他的好朋友,这也成为他的精神滋养。回到个体,我觉得我们的一生也非常短暂,其实怎么过好我们自己的一生才是比较重要的。我觉得年轻人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因为我觉得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每一个年轻人身上都背着100万,但是每个人都看不到。谢谢。
[01:10:56] 袁莉: 谢谢,林女士,也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