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Cora:“我怀念那个人们心中有安全感的时代”

编注:这期来信的作者是播客《EP-172 人们为什么怀念“经济上行期的美”?》中的Cora。她在来信里谈到,在整治“开墙打洞”、清理“低端人口”之前的北京,人们自由、热情、骄傲,也充满着安全感。但在那之后,“承载着人们梦想、生计、汗水、情感的地方变成了草坪”,人们吃着预制菜,压抑、匮乏,艰难换取一丝安全感。

我是Cora,女,生于2000年。在北京出生长大,现在定居加拿大东部。

我很怀念2010年左右间,北京街头有许多个体户经营的店铺和路边摊。许多地方因各式各样的店铺而知名,比如女人街-女性购物小吃,动物园批发市场-批发买衣服,鼓楼-独立音乐和现场演出,搜秀城-二次元爱好者购物,雍和宫大街-中西文化交融。晚上回家下了地铁或者公交,常常会有大片大片的路边摊卖煎饼、烤串、烤冷面、鸡汤豆腐皮。。

光顾这些个体经营的店面,我常常被这些小老板的个性所感染。他们经营得很卖力,因为他们为自己而工作,做着自己认同甚至喜欢的事情。有自由,赚得够花,做得开心。我觉得他们好潇洒,或者有各种各样的独特人格魅力。像曾经在北宫门地铁口卖炸鸡柳的女士,磁性利落的声音从小喇叭传出来,我一听声音就知道她在,好开心有鸡柳吃。像在海淀剧院附近经营简餐甜品店的一对从外地来打拼的小夫妻,妻子大方热情和客人们聊得开心,丈夫不爱说话但是每次研制出新的甜品都会很兴奋骄傲地和大家分享。

像从俄罗斯归国的华侨开的咖啡馆,不考虑翻台率地摆大沙发,让客人慢悠悠地喝茶、打牌、看书。每次我去,有个漂亮的服务员姐姐会懒懒地递给我菜单,连问候都没有,但是她记得我爱吃卤肉饭,会问我这回是不是也要点。当然,也有无数的类似秘密基地的据点,老板用心经营,给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喜欢不同亚文化小圈子的人交朋友的机会。也有很多的奶茶店、寿司店,可以在便签上写下自己的留言和名字,贴在墙上。甚至还有台式机可以让客人玩一会,我总会登陆qq和网友聊两句。

后来,随着整治“开墙打洞”,疏散“低端人口”,以及经营成本疯长。很多街道被成片推倒,店主被迫回老家,被迫放弃生意,从头转行。最后这些承载着人们梦想、生计、汗水、情感的地方变成了草坪,或者所谓“儒雅文化传承”的白墙黑瓦。

后来出门像吃个饭都必须要进购物中心,贵而且麻烦,吃的也是预制菜。路边的小摊也都是商业化运营的连锁店,店员照章办事,生怕出错被罚钱。零售小店转战网络也难逃价格战。我依然要出门吃饭和购物,但是不再感觉到那种精神上的感动、滋养和启发了。每个人都好累,想要赚够钱生存下去都要付出很多,也没有精力去从工作中找到自己的乐趣、价值和闪光点。店员们都礼貌待客,但我也不再感觉到自己的特别,因为我们只是匆匆忙忙的人群里的两张脸,礼貌而疏离地相处能让彼此更有安全感。

我怀念那个人们心中有安全感的时代。他们只是做着挣钱的营生,就自然地散发着各自独特的魅力。这启发了当时年幼的我,想像他们一样活出自己的精彩。这与赚多少钱无关,更关乎自己内心的自由、平静和自我价值感。随着个体经济蓬勃发展,铁拳还是因为无法忍受失控而冲着这些活出自我的普通人砸了下去,断了他们生存的根基,让他们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不能争取更大的快乐。后来的社会呈现出拜金主义,卷成绩,卷数字,正是因为这种无奈。安全感无处安放,只能通过牺牲健康,压榨自己,换来更漂亮的数字,获得一丝安全感。而年轻人躺平,是想追求超出生存以外的自由、快乐、自我价值实现,但是却知道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以自己的方式尝试反抗,寻找新的道路。

我的男朋友是加拿大人。在这个不怎么繁华的小城市里长大。我很惊讶地问他,你不觉得无聊吗,不觉得错过大城市里很多好玩的东西吗。他却非常喜欢这种平静安稳的生活,觉得太满足了。我会想起曾经的自己,因为无法满足内心深处的渴望,压抑自己去卷,然后用过度的物质来弥补内心的空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的压抑让我活了下来 但也造成了心理创伤。而他完全没有内心的压抑与匮乏,也不需要那么多物质享受去转移注意力。现在我更加像躺平派,尝试和学习如何以更低的花费生活,但在内心和精神层面满足自己。

不知不觉写了很长,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来回忆和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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