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 Bird：“也许改变的时间不短，但是改变已经在发生”

袁莉

你好，再次感谢你做出了这么一期好节目。白纸运动是一场100%需要好好纪念的事件。不断地谈论它，这本身就意义重大。

你采访的几位嘉宾，非常勇敢，非常优秀。他们已经为大家做了非常多的贡献。可是，他们自己本身也许有一些不太hopeful。我作为他们行为的千万受益者之一，非常的希望他们可以更加开心一点。在此，我想对你讲一些我自己对于白纸运动的感想。

白纸运动对中国普通人所带来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而且是不可逆的。许多人在武汉疫情以及白纸运动之前和之后，对于这个体制的态度，发生了永久的变化。我拿自己50后父母来举例。

我的50后父母，以前都是大城市里的体制内普通职工。他们在武汉疫情期间住在武汉。我至今都记得那几个月的绝望。我自己已经移民美国多年了。那时候，他们在电话里跟我说：“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我们全城的人被全国抛弃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让我们自生自灭。”那几个月，我每天都和他们视频。我在视频里尽量宽慰他们，他们庆幸我的小家庭生活在美国，不用经受他们在武汉的地狱生活。可是视频一关，我自己也是要崩溃的状态。我们之间的关系在那几个月更加深了。

武汉解封后，其他城市陆续搞了严格的封控。他们对那些政策非常的赞成。他们觉得封控是唯一能控制病毒的方式。当我给他们讲了西安的孕妇，上海人的痛苦，各地的非人道事件，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就是更多的死亡。2021年和2022年，我和他们的关系变得僵了，虽然还是经常通话，但是一说起封控，就要大吵。后来在胡锦涛被弄出20大会场发生时，我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我爸马上就说，这是外国媒体造假的视频。那时，我陷入政治抑郁。

然后白纸运动发生了。武汉的汉正街，几万商贩踢翻了封住他们的铁板，上街游行。我父母有认识的人住在汉正街附近，拍下了视频。我父母看了以后，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支持的话，但是我母亲十分兴奋。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汉正街的游行，她的情绪明显是站在汉正街商贩那一边的。我当时很诧异，因为他们之前一直是赞同封控的，可是当汉正街的商贩踢翻铁板的时候，她是站在商贩那边的，一秒都没有犹豫。我爸和她比，要更加粉红，可是他看了汉正街的视频，也是没有说出任何”境外势力“的话，而是表现的有点赞同的样子。

我告诉我妈，那天不仅仅是汉正街的商贩，全国30多个城市的年轻人都上街了。我说，上海的年轻人喊出的口号比64还要激进。我妈说：”哇，真的啊！“后来发生了武汉的白发运动抗议市政府改变他们的医保。我妈马上告诉了我，而且她是绝对赞成这些她的同龄人的抗议的。她和她的朋友还会传方方日记的截屏，她们讨论说：”方方写的就是我们自己那时的生活呀，他们为什么要打压她？“

我现在已经可以和我妈讨论一定程度的政治议题了。她对制度的态度，自从疫情和白纸运动之后，虽然没有180度的转变，也是有90度的转变。现在她常常看年轻人的一些阴阳当局的视频，她跟我说：”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好，比我们勇敢多了，比我们活得明白多了。“她绝不会在网上留言。可是，白纸运动给她的影响是巨大的，永久的，深远的。

我妈绝对不是个例。我有中国国内其他朋友，家里的长辈，70多岁的前体制内人，经过这几年，对当局的态度是180度的转变。他们几个老人家，组了个群，其中还有人让子女教会了翻墙，每天要看油管上的政论节目。虽然他们很容易就相信那些”听床“之类的言论，但是和疫情之前相比，我朋友说，他们的转变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些很保守的体制内老年人，都发生了如此深远的变化。年轻人，中年人，内心的变化，只会更大。

你直播中那几位白纸运动的参与者，他们的行为对中国很多人群产生的影响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也许他们自己觉得，变化要是更快，更明显就好了。也许他们会感到有些遗憾。可是，他们所推动的变化的深度，非常非常深，非常非常广。这些被影响的人，不会发出巨大的声音。因为，他们内心都有巨大的伤痛和恐惧。所以看不出来他们的变化。白纸运动，改善了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让我走出政治抑郁。我的好几个朋友家里的长辈都i因此发生了改变，他们的家里隔代关系也都有了很大改善。

另外，李老师提到，现在中国发生了很多”献忠“事件，仿佛中国走向了一个和白纸不同的方向。我不同意。搞”献忠“的人，和参与白纸的人，不是同一群人。这段时间”献忠“的事件多，因为经济上，这一群人被逼到了极限。而他们本来也属于心理有严重问题的人，是没有同理心的那种人。他们的行为引起了巨大的注意，不代表其他人，比如本来参加白纸的人，现在就改变价值观要搞”献忠“了。我觉得，这些不同的事件，都是水面以上的冰山。水面以下，冰山内部的sea change，非常深远。这段时间，冰山转了一个方向，让我们看到了”献忠“的那个角，不代表水下的冰山都是”献忠“。”献忠“是一种绝望的举动，对于社会是拆解。和”献忠“一样，中国政府的各种离谱政策，也在拆解中国社会。而对社会起建设作用的，恰恰是那些参与白纸运动的年轻人。

我的父母对年轻人的赞赏，还来自一件事。武汉封城期间，他们小区的几个年轻人站出来，组织了全小区的微信接龙，来搞食物和生活物资的采购。他们那几个月从来没有饿着，从来没有缺乏过很多物资。他们说这几个人是真正的志愿者。这些年轻人，估计都没参加白纸运动。但是，当政府在灾难面前，是隐瞒，是添堵，是束手无策的时候，这几个人对小区的人进行了自我组织，帮大家度过难关。这样的小区里的真正的志愿者，全国许多小区都有。假如明天，中国所有共产党忽然消失了，这些人一定有能力站出来，组织起收垃圾，自来水等公共事业来帮助大家把生活进行下去。他们也会进一步发展住自我治理的能力。回到上面拆解社会和建构社会的话题，中国社会里有很多能够建构社会的年轻人。社会被拆解了，只会变得不稳定。建构者会推动社会往前走，走向一个自我治理的方向，那就是法治民主的方向，地方自治的方向。

除了这些城市里的年轻人，农村早就有反对体制的人。你的嘉宾里那位贵阳的年轻人，听起来他有点绝望。可是，我想对他说，请不要绝望。农村的人，也许不知道白纸运动， 也许不会喊出民主自由的口号。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做出反体制的行为。我有一些朋友来自国内非常贫困的农村。不要说白纸运动，他们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都没受什么影响。他们对以前的灾难最大的影响就是三年大饥荒，几乎每户人家都死了人。城市里的人，几乎都知道8964，很多人都有亲戚朋友参加过游行.我的农村同学知道8964是因为有她的小学老师，来自清华，是当年参加天安门游行的学生，后来因为这个“政治污点”被惩罚，被分配到农村去教书，他给他的学生说了8964.否则农村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文革，不知道8964，不知道白纸运动，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影响到他们。这不是愚昧，这是正常现象。但他们对于体制的抵制，是和城里人不一样的。包产到户，取消农业税，这两件对改革开放至关重要的两大事件，都是农村人自己的抗争的来的结果。他们抗争的广度和激烈程度，和城市里的8964，白纸运动，不相上下。我们城里人不是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包产到户和农业税的历史么？农村还有很多地下教会。农村人生活需要社群，以前的乡绅被杀了，家族力量被削弱了，生产大队出现了又消失了。现在的农村人又不信任党支部，他们就有了地下教会。这些教会，信仰十分虔诚，而且帮助教友做一些互助慈善的事情，来把农村的生活维持下去。我来自农村的同学，现在住在欧洲一个天主教国家，伴侣是已经不信教的当地人，他以为和中国妻子结婚后这辈子更加和天主教没有一毛钱关系了，结果他跟着我同学回到中国农村老家，发现那里教会之广，信仰之虔诚甚至狂热，比他欧洲老家都更甚，大为震惊。教会在韩国民主化里起到了重要作用。

我想说的是，我本人对于未来，感觉hopeful。也许改变的时间不短，但是改变已经在发生，而且十分深远。这其中，你的嘉宾，他们的勇敢的行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知道你的嘉宾，也许会有些抑郁，假如我这些看法能帮他们感受好一些，能更加肯定自己的价值，欢迎你把我的观点分享给他们。

希望你感恩节快乐！

——Bi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