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来信-韦先生:那是一个相信“发光”的年代

编注:这期来信的作者是播客《EP-172 人们为什么怀念“经济上行期的美”?》中的韦先生。他在来信里和我们谈到了经济上行期的动漫、影视、游戏以及韩寒,“整个社会都带着一种‘明天必然更好’的乐观。我们不是相信未来会来——我们是相信,我们就是未来。”但今天,时代却换了脚本。

袁莉老师:

您好!我是一名身处广西的建设类工程师,男,91年生,今年34岁。

我生长在广西一个悄无声息的小城,却恰恰好撞上了中国经济疾驰向前的黄金年代。就像是坐在了一列高速行驶、车窗外面风景唰唰变化的火车上——流行文化噼里啪啦地绽放,每一种声音都想被听见,每一种风格都急着亮相。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忍不住笑:那时候的幸福,可是实实在在揣在兜里、塞进耳朵里的。耳机是青春的开关,左边是周杰伦模糊不清却撬开一个时代的歌词,右边是Linkin Park的嘶吼、Green Day的朋克嚣张,偶尔还插进来宇多田光湿润的R&B旋律……那时候我们听的是跨风格、跨国界的。

动漫——《海贼王》的梦想、《火影》的羁绊、《死神》的斩魄刀(和后来再也提不得的《死亡笔记》),还有《钢炼》里残酷又温柔的“等价交换”……每周末蹲更新的日子,是比课本更鲜活的必修课。

影视——《无间道》我们学挑眉说“对不起,我是警察”;《指环王》让我们相信每个小人物都能改变世界;诺兰的蝙蝠侠让人深夜思考正义与疯狂;而《绝命毒师》和《越狱》……好吧,那是我们第一次意识到,“坏蛋”也可以很有魅力。

游戏——由于技术革新,进入了另一个开创的时代——《使命召唤》里我们激战在巴西贫民窟,《刺客信条》爬上文艺复兴的教堂顶,而《魔兽世界》……哎,那简直不只是游戏,那是另一个值得逃课去活的平行人生。

那时候的街头时尚好像是带着高光的。男生们把刘海剪得遮住眉毛,恨不得连眼睛也一起遮住;女生们夏天穿吊带加热裤,青春就这么明亮地甩在阳光下。衣服上要镶水钻、贴亮片,手机得挂一闪一闪的挂件——打电话的时候就像举起一根荧光魔法棒——那是一个相信“发光”的年代。好像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可以跟着时代一起亮起来的。

因为经济在上扬,机会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那时候大家并不热衷于考公,毕竟亲戚大人们聊的都是谁创业成功了、谁又外企升职了。大家口袋里刚开始有点闲钱,会为自己的爱好买单。我记得就是从我中学时代开始,很多人的家里都装了一套大音响,没事自己在家唱两句。最近爆火的《大展鸿图》里第一句“别墅里面唱K”让我想到的就是这个情景。

而那个时候的青春意见领袖,是一个叫韩寒的上海少年。他高中没读完,却靠一枝笔杀出一条路,成了畅销作家;转头又去做赛车手,风里来雨里去;他骂应试教育,字字句句戳我们心窝子——这不就是我们想活却没敢活的人生吗?酷,太酷了!

所以,我觉得那个时代的美,是生命力,是昂扬,是没太多后顾之忧的豁达。男孩可以尽情折腾头发,女孩可以坦然展示身材,整个社会都带着一种“明天必然更好”的乐观。我们不是相信未来会来——我们是相信,我们就是未来。

而今,未来是我们没错,但是时代却换了脚本。我们好像选择多了,但实际很多人并没得选;能抵达的远方远了,但也只能徘徊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曾经挂在手机上一闪一闪的,是生怕不被看见的期待,而现在手机常年静音,屏幕那头涌来的是“上岸”“躺平”的集体叹息。

韩寒后来渐渐不怎么说话了,跟他同一时期的公知们,如今都成了过街老鼠,“公知”成了如今年轻人嘴里不折不扣的贬义词。曾经想发光的少年们现在对着手机每天输入最多的词可能是“好的”、“收到”。青春的刘海被梳成了大人模样,吊带和外放的性格一起收进了衣柜。想学当年的韩寒批判一下,可冒起这个想法时,才发现我们自己的脑子里早就自己建起了“网信办”和“中宣部”。我们逐渐习惯自我审查的眼神。不是世界不再闪烁,而是背后有人亲手熄灭了很多值得一闪一闪的东西。

想当年,我什么都没有,可又却好像我拥有整片星空;而现在,我还是一无所有,却,依然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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